第17章 毒計

毒計

柳忱條分縷析,不疾不徐,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謝添未曾想過的。非是他眼界窄,而是父子之間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又因着當年傷腿那件事,謝添一直對父親多有誤會,兩人平時交流全靠拳頭,從未有過好好說話的時機。如今聽柳忱字字句句的分析來,謝添方意識到,這件事絕非他想的那麽簡單。

“你接着說。”接納了柳忱的意見之後,謝添漸漸便冷靜下來。

柳忱道:“其次,也是出于我的個人原因。知公子已有心上人,柳忱自不願強人所難。可是要退婚,也須得由我本人主動開口。倘若是被男家退了婚,這消息傳揚出去,于我的名聲不好聽。”

柳忱這話一說,謝添倒是更愧疚了:“抱歉,此事是我思慮不周。”若非是家裏攔着,他這會一準已經鬧到宮裏去了。如今聽到柳忱這一說方才感到有些慶幸,心裏那股子煩躁的情緒便一點一點的消散了,有些期待的望着柳忱:“若依你的意思,這事該怎麽辦?”

柳忱攥緊了拳頭,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道:“我的師父乃是三清真人,素日很受陛下倚重。若想推拒這門婚事,不能從柳家開口子,得讓我師父到陛下面前親自求情,或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柳忱給出的這個辦法,倒是十分出乎謝添意料。實則仔細想來,由三清真人出面求情退婚,大概是最周全的一種辦法,既不損害各家族的利益,又能維護住柳忱身為女兒家的名聲。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大概就是謝添會遭人嘲笑一段時間,不過對于他一個男兒來說,這點小事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倘若真能辦成此事,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得了柳忱的承諾,謝添仿佛去了一塊心病,如釋重負的說道。

柳忱搖頭說道:“若非是為了保護我,公子本也不必牽扯到這些雜亂無章的事情裏面來。眼下也不過是将功補過罷了,公子戒驕戒躁,且耐心等着我的消息吧。”柳忱與謝添說完了自己的打算,也不多留,當即起身走了。待她和上官雲離開謝府之後,謝夫人這才折回謝添的屋裏。此時的謝添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仿若無事之人一般,安安靜靜的看起了話本子。謝夫人感到十分意外,好奇的問道:“那姑娘究竟與你說了什麽?”

“她說……便是退婚,也不能由男家提起,對她的名聲不好。”或許是因為心虛的緣故,謝添刻意隐去了柳忱前面那番話。因着心裏的那層隔閡,他不願在任何事上對父親低頭,哪怕是知道自己錯了也不行。

“她既能說動你,就說明她也是心有溝壑之人。那姑娘我方才見過了,容貌雖然缺憾了些,言行舉止卻落落大方,能看出來是個好孩子。如今在這般大事上,她能忍住女子的難堪來說服你,足見得是個識大體的。這般人品心性,很配得起我們謝家這樣的門第。”

“母親,孩兒已有心悅之人。”面對謝夫人的有意撮合,謝添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縱使如此,卻并未反駁母親的話。實則通過方才那番交談,他也有些對柳忱刮目相看。雖然他接觸的女子少了些,但遇事能這般從容不迫的,柳忱是他見過的第二個——還有一個,此刻正坐在他的面前。

“人生在世,哪裏有那麽多十全十美的事。你心儀人家,人家未必能瞧得上你。便說那位柳小娘子,她雖嘴上未說,焉知心裏是願意嫁給你的?只不過是人家懂事,知道從大局上看待事物,所以才不聲不響的罷了。”

謝添聞言卻是笑了,語氣平和的說道:“母親說的是,她若是願意嫁給我,就不肖請她師父出山了。聽說三清真人很受陛下的倚重,有她出面,這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你說什麽?她是打算請三清真人出面的嗎?”謝夫人聞言卻是一怔,臉色當即凝重了下來。

謝添瞧出了不對勁,忙問道:“怎麽了?”

謝夫人說道:“賜婚這樣的大事,便是王孫公子都得遵從。即便請三清真人出面,也得有個合情合理的緣由不是?屆時到了陛下的跟前,她該怎麽說?說你不願娶還是說柳小娘子不願嫁?這種理由都太過忤逆,除了惹怒陛下,換不來別的結果。除非……”

“除非什麽?”謝添意識到情況不妙,目光急切的望着自己母親。

“除非她自請入道,一輩子不婚不嫁,這事方才有轉圜的希望。”

-------------------------------------

“徒兒願終生陪在師父身側,自此青燈長卷,白衣素食,不婚不悔。”潇湘館裏,上官雲一字一句的念着柳忱寫好的書信,滿臉的不贊同:“就因着一個謝添,你連自己的人生都不要了,傻不傻!”

與上官雲的暴躁相比,柳忱這個當事人卻極為平和,拉着上官雲的手說道:“我自幼在道觀裏長大,也早就習慣了那裏的生活,若非是父親三番五次的寫信讓我回來,我也是不願歸京的。眼下這個時機倒是正好,只要師父能說動陛下将我帶走,這府裏就沒人能攔的住我。”

“可是你才這麽小的年紀……”上官雲拉着柳忱的手,仍是不死心的挽留道:“咱們當女人的,一輩子不成婚生子,豈不是落了遺憾?”

柳忱卻極是看得開,笑着說道:“這世上的遺憾那麽多,多一件還是多兩件,與我而言并無分別,總歸都是遺憾罷了。”

“你倒真是很看得開,真遺憾咱們沒能早點認識。”上官雲拉着柳忱的手坐在床上,興致勃勃的提議道:“要不,我今晚就留在這吧!古人不是都喜歡徹夜長談麽,咱們兩個也效仿一下怎麽樣?”

“成,左右我也閑着無事。”柳忱與上官雲相視一笑,就此将今晚的行程定了下來。

另一廂沉香閣裏,安溪跪在小江氏的面前嚎啕大哭,她的半邊臉頰又紅又腫,顯然是被人打過了。小江氏臉色陰沉,仿佛能滴出水來:“那高夫人除了打你,還說什麽了?”

安溪抽抽噎噎的說道:“高、高夫人說,咱們柳家純屬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那麽醜的女兒,就是渾身插滿了花也扮不成天仙去!”

小江氏聞言瞪大了眼睛,十分的難以置信:“送去的畫像不是仿着忬兒畫的嗎?高家是如何知道柳忱容貌的?”

“奴婢怎麽知道!”安溪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繼續說道:“那高夫人還說,如今既然陛下已經給小娘子賜了婚,兩家的婚事也不必拿到臺面上論了。此事就到此為止,行宮裏那檔子龌龊事誰也不準再提,倘若此事傳揚出一星半點的風聲去,高家自會上門來跟夫人讨個說法,屆時別說她們豁出臉皮将夫人也周出去。”

“豈有此理!”小江氏設計不成,又被高家罵的狗血淋頭,氣的臉色鐵青,狠歹歹的拍着桌子罵道:“一家子狼心狗肺的,若非是他們主動提及,我又豈會冒着風險讓柳忱到行宮裏去。眼下出了事倒知道怪我了,怎麽不說他家的兒子是個廢物!”

安溪哭着道:“奴婢只是個下人,哪裏管得了你們這些大人物之間的恩恩怨怨。眼下請高公子這件事是不成了,夫人還是快些另做打算吧。”

此一言徹底點醒了小江氏,不由得冷靜下來,苦心思忖了一番,這方說道:“我記得你有一個表哥在外院做事?”

安溪應道:“是,不過他就是打雜的,生的也醜。”

“美醜不論,膽子大就行。”小江氏将安溪叫到眼前,咬着耳朵小聲的叮囑了一番:“你這樣做……”

夜幕将至,鬧哄哄的府邸逐漸沉寂下來。小江氏陪着柳清人吃罷了晚飯,溫言軟語的伺候着他睡下,悄聲吩咐自己身邊的掌事婆子:“告訴蔣媽媽一聲,今夜不必留在潇湘館伺候了,還有中院的院門也不必上鎖,一會我帶着人親自巡視,過後再鎖就成。”小江氏身為柳府的主母,時常就會帶着人巡視內院,掌事婆子不疑有他,連忙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去辦事了。

小江氏兀自坐了片刻,待天色徹底黑下來,這方走出了門。她站在院子裏,望着頭頂陰沉沉的天空笑道:“這天兒也趕巧了,陰雲遮住了月亮,倒是方便了做壞事的人。”

同一時間,柳忱和上官雲坐在房頂上,一人手裏擎了個酒壺,一邊對飲一邊欣賞着布滿陰雲的天色。“你一個吃素的人,沒想到酒量卻不錯。”望着柳忱手裏只剩半壺酒的酒壺,上官雲十分嫉妒。

柳忱抿唇笑道:“道觀裏冬日寒冷,全靠這酒暖着身子。我五歲的時候,就會喝酒了。”

雖然柳忱說的雲淡風輕,偏偏上官雲就聽出了那麽幾分傷感的意思,無比心疼的說道:“那麽小就離開家裏,沒爹沒娘的,也真是不容易。”

“我卻覺得挺好。”柳忱雙目亮晶晶的望着上官雲,無比懷念的說道:“我住的那座道觀就立在山上,風景很美,星空閃爍,耀眼的很。”或許是夜色太過暗沉,光線遮掩住了柳忱臉上的那些醜物,靈巧的五官豁然現出了原本的形狀,那樣嬌靈靈的一張臉,竟看的上官雲呆了呆。

“你這臉怎麽……”上官雲伸手便要去摸柳忱的臉,正當此時,忽聽見小院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