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告別

告別

或許是酒喝的多了些,蔣楚河有些意識混亂,拉着謝添的手說道:“知道高爺去哪了麽?狗-娘-養的,他一大早就聽到了陛下要死的消息,跟着他爹一同進宮去找高貴妃去了。三皇子跟太子明争暗鬥了這麽多年,如今老皇帝就要去了,太子一旦繼位,有他們高家的苦頭吃。”這四個人之中,數蔣楚河和高承厚的關系最要好,如今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滿口皆是忿忿之語。

謝添聞言便與寧五郎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表情皆是有些沉重。如今也不肖再細問了,想來丞相那封信定然與此事有關。

卻說赤西侯收到寧丞相的信之後便匆匆離開了謝府,如此一連三日,京城裏的氣氛開始詭異的凝重起來,謝添知當下的形勢不好,也沒敢再出府去亂跑,他仍舊像以前一樣在家裏看看話本子,時常也會讀些兵法。柳忱則開始跟着謝夫人學習打理家事。

第三日是柳忱和謝添回門的日子,按照常制他們應當回柳府拜見柳清人和小江氏,可是因着陛下這日要召見,他們也沒敢做這方面的打算,只安靜的在家裏等着。果然早飯後不久,宮裏來車辇請他們入宮,謝添和柳忱這便換過一身極正式的衣服,跟随着掌事太監入了宮。

自從上次聽蔣楚河說陛下吐血的消息之後,謝添便已經猜到了他大限将至,直至親眼所見,方知這人早已經是土埋半截。那一臉的灰敗之氣,若非還有一口氣吊着,說是死人也不為過。

謝添強忍心酸,帶着柳忱在門口磕了頭,這才在掌事太監的引領下進了屋。老皇帝此時正有氣無力的斜靠在龍塌上,聽見掌事太監的說話聲,這才微微的睜開了眼睛。

“陛下,是赤西侯的小公子,他帶着新婦入宮來叩謝聖恩來了。”掌事太監畢恭畢敬的貼着老皇帝的耳朵說道。

老皇帝喘着粗氣,極吃力的說道:“是子宸和、和阿荷的孩子,是不是?你們都走近些,讓朕好好的瞧瞧。”謝添便引着柳忱又往前走了幾步,距離老皇帝兩三步遠的時候方才停下。老皇帝緩緩撩起眼皮,一雙渾濁的眼珠兒在兩人身上來回巡視着,良久,方才欣慰的點頭說道:“好些日子沒見,子宸倒是又長大了不少。你的腿,可曾好了些?陰天下雨的,傷處可覺得疼痛?”這一句關切之語,引得謝添險些落下淚來。繃住了臉皮,強裝鎮定的搖頭說道:“不痛了,早就不痛了,多謝皇伯伯關心。”

老皇帝這才放心的點頭,複又柔聲細語的安慰道:“這件事,是你爹做的太武斷了。皇伯伯已經訓斥過他了,一會再派個禦醫到你家裏去,好好的将斷腿給你續上,嗯?”

謝添猛然擡頭望着皇帝,下意識攥緊了拳頭,眼睛卻不由得有些濕潤了。柳忱也覺得老皇帝這話說的奇怪,轉頭望着謝添,掌事太監便對着兩人搖頭示意,輕聲說道:“陛下已經糊塗了,意識混亂的很,你們就順着他的話說罷!”

“……是,多謝皇伯伯關心。”謝添垂下眼睫,聲音已然開始哽咽。

老皇帝便又将眼睛望向了柳忱,釋然的笑說道:“阿荷,你的請求,朕也允了。朕聽你的話,就将放糧的權限交給三清她們去辦,大臣那裏,有朕頂着,就讓她們放心的去做事。做的成了,功勞都歸道教,做不成,所有的罪責都有朕為她們攬着,不要有壓力,知不知道?”十八年前江愛荷痛失三清交給她的玉像,一個人悶在府中大病了一場。老皇帝聞訊親自去府中探望,江愛荷便在病榻上向他開口求了情。可最終,這件事也沒能成。因為滿朝文武大臣的極力反對,谏言的折子如山般堆積在禦書房裏,彼時皇帝正當年輕,龍椅尚且都沒坐穩,如何能擰得過衆多的大臣。如今他已然神志不清,卻還在念着此事,說明這件事已成了一塊心結。柳忱不忍讓老皇帝心懷執念的離去,跪地叩謝道:“多謝陛下厚待,臣女和三清等人,定不負陛下聖望。”

“那便好,那便好……”老皇帝這時似又清醒了些,目光灼灼的望着謝添和柳忱,有些高興的說道:“你們兩個能成婚,朕很是高興。阿荷紅顏薄命,幸虧還留下了後代。如今朕便将她的後代嫁到了京城裏最好的人家,往後餘生,衣食無憂,算是朕對阿荷的寬慰了。”老皇帝一句話徹底解開了謝添心中的謎團,原本他還有些想不通這賜婚聖旨的目的,如今看來,算是對謝家的變相托付了。

柳忱也未曾想到老皇帝會出于這種緣由而給自己賜婚,深感意外的同時,心中亦十分感動。再次叩首謝道:“臣女多謝陛下厚待,若母親泉下有知,定會十分感激陛下。”

老皇帝緩緩點頭:“你的母親,是這世上少有的胸懷磊落之人。朕很、很是欣賞她……”一語未罷,已然開始劇烈咳嗽起來。掌事太監輕輕敲打着老皇帝的脊背,用手帕輕輕擦拭掉他嘴角流出的鮮血,一邊吩咐人去傳喚禦醫,一邊對柳忱和謝添點頭示意:“陛下乏了,你們都先退下吧,就讓陛下好好的休息。”

“好。”謝添有些不舍的看了老皇帝一眼,原打算再說點道別的話,見他已經閉上了眼睛,這方打消了念頭,徑直的帶着柳忱走出了寝殿。

此時的大殿門口早有內侍在等候着,見他二人出來,便将一個包裹着明黃錦緞的盒子交給謝添,畢恭畢敬的說道:“這是陛下送給二位新人的新婚賀禮,謝小公子,您可得仔細收好了。”“多謝公公。”謝添小心翼翼的接過錦盒,十分珍重的抱在懷裏,帶着柳忱便往宮外走。親眼見過皇帝之後,他們的心情越發沉重,一路沉默着穿過內宮的長巷,剛走到靜安門的門口,忽聽見身後響起一聲急促的喪鐘聲。

謝添猛然停住腳步,情緒乍然變得有些激動,掉頭就要往回跑。便在此時,寧丞相和赤西侯匆匆帶着人跑了過來,看見謝添和柳忱,赤西侯沉聲說道:“跪在這裏磕個頭,就回去吧。這會四處都亂的很,不是你們該留的地方。”

“父親,皇伯伯他……”謝添抽了抽鼻子,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寧丞相見狀便上前拍着謝添的肩膀安慰道:“無事,還有我和父親在呢。”

謝添攜着柳忱在靜安門門口磕頭辭別,以那道宮門為界,兩代人逆向而行。赤西侯和寧丞相去門裏送別君主,謝添和柳忱則走向宮外,他們越行越遠,仿佛正在緩緩的告別一個時代。

馬車緩緩行駛在燕京城的大道上,車外熙熙攘攘到處都是人聲,謝添無精打采的盤坐在車裏,嘴角倔強的抿着。他雖尚在年少,五官的棱角卻已經初步顯現了出來,一雙劍眉微微的挑着,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

柳忱靜靜的坐在謝添對面,搜腸刮肚,也只說了一句:“節哀。”

謝添有些意外,擡頭看了柳忱一眼,有些艱難的開口說道:“我是不是,有點丢臉?”

柳忱搖頭:“能看得出來,陛下對你很好。”

謝添苦笑道:“陛下對我,又豈止是很好……因為父親和大哥常年在邊關駐守,陛下唯恐母親管不住我,時常就将我接到宮裏教導着。我的幾位授業恩師,也全都是教導太子和皇子的老師。我兒時開蒙寫的第一個字,就是陛下握着我的手教的。”謝添雙手交握,眼裏有淚光閃爍。對于皇帝的死,他是真的有些難過。

柳忱受到觸動,不由感慨道:“陛下他,是個很聖明的君主。生在這樣的朝代裏,已是難得的幸事了。”

柳忱一語說罷,兩人都同時沉默下來。便在此時,車外卻忽然變得喧嚣起來,百姓們紛紛擁擠在一處,指指點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馬車被人流阻攔了去路,車夫驅趕了幾次也沒能通開道路。謝添掀開車簾望着外面的騷動,眉頭微蹙,吩咐車夫:“去問問,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眼下陛下剛死,死訊應該還沒對外發布,百姓的這番騷動實在有些不同尋常。卻見那車夫去人群裏打聽了一番,複又匆匆的跑了回來,對着謝添說道:“回二公子的話,聽百姓們說今早上城門口出現了一具無頭的男屍。那屍體的死狀實在凄慘,已然引起百姓們的恐慌了。”

“官府的人呢?發生這麽大的事,京畿衙門和大理寺沒有出面管嗎?”

車夫手足無措的搖頭:“百姓們只說那屍體還在城門口挂着呢,其他的事,屬下也實在不知。”

謝添臉色更加難看,吩咐車夫道:“你就在這裏等着,我親自過去看看。”

柳忱唯恐謝添仗着情緒鬧事,連忙跟着一起下了車:“二哥哥,我陪你一起去。”索性此處距離城門口不算太遠,謝添帶着柳忱穿過擁擠的人群,很快便到了城門口。

謝添和柳忱到的時候,京畿衙門的人也已經到了,四五個衙役圍成一圈阻擋着百姓,正中間的空地上用白布蒙着一具屍體。雖不能親眼目睹屍體的慘狀,但從那塊白布上大片大片的血跡來看,其狀之慘可見一斑。

謝添上前道明身份,與管事的問道:“可查出了這屍體的身份?”

管事的搖頭說道:“頭顱已經被砍掉了,想要查明身份,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屬下只能通知近期報告失蹤的人員家屬來衙門一個一個的确認,饒是如此,也不能抱着太大的希望。”管事與謝添說罷了話,轉頭吩咐手下将屍體擡走。路過柳忱身邊的時候,那屍體的一只手忽然從白布裏掉了出來。柳忱清清楚楚看到那只手的小指斷了一截,猛然想到了什麽,驚慌失措的抓住了謝添的手:“二哥哥……這好像是李大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