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尋人
尋人
謝家自建府之時開始,府內便只有一個女主人。如今平白無故的多了個酒伶,無端端引起多少人的揣摩猜測,就連下人看向柳忱的目光都變得有些不對勁起來。月雪聽夠了旁人的閑言碎語,滿腹牢騷的對柳忱抱怨道:“你聽聽,這都是說的什麽狗屁話。那賤奴可還沒得勢呢,有人竟私底下管她叫小主子了。”月雪氣沖沖的抱怨了一通,見自家娘子半點反應也無,愈發的擡高了聲音:“娘子,你聽沒聽見奴婢的話?”
柳忱這方擡起頭來,擱下手中的針線,從容不迫的說道:“嘴長在旁人的身上,愛說什麽便說去罷了,你生這等閑氣做什麽。”
“可奴婢就是氣不過嘛!您好歹也是府裏的少夫人,便是謝夫人在時都得對娘子禮敬三分,豈能容得那些下人亂嚼舌頭!”
“婆母是個很心胸寬厚的人,如她那般的氣度,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比得?”柳忱拉着月雪的手,耐着性子開解道:“我與謝添的關系,旁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說甚麽夫妻,不過是面上的遮掩罷了,終有一日是要分開的。他雖信賴我,肯将家業托付給我掌管,可咱們自己卻不能失了分寸不是?”
月雪不忿道:“可那酒伶終日與二公子形影不離,着實看的人心裏惱火。”
“一個小小的酒伶罷了,且随他去就是。”柳忱胸有成竹的笑說道:“他原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在他心裏,怕是只有長寧公主那般人物才能配的起自己。倘若真的與那酒伶有些什麽,倒真要讓我刮目相看了。”叫柳忱這麽一說,月雪倒真的冷靜了下來。仔細一想,又覺得自家娘子說的頗有道理。月雪支着下巴看着柳忱,見自家娘子面上一派從容,半點拈酸吃醋的意思都沒有,心中又忍不住覺得可惜。自從跟着柳忱嫁到謝府之後,月雪也算是對謝添有所了解。這位小公子雖然性格有些驕縱,卻勝在儀表俊朗,且又心性正直,對柳忱也是極為尊重。便說嫁到謝家這小半年來,他們兩個從未絆過嘴,更未紅過臉,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都相處的十分和諧。
“真是可惜了……”月雪一臉遺憾的嘆息道。
柳忱挑眉望着她:“可惜什麽了?”
月雪說道:“可惜娘子不能與謝小公子成雙入對。錯過了這門好婚事,看您以後還能嫁給誰去!”話音未落,卻聽見門口一陣腳步聲響,竟是謝添走了進來:“你們說誰要嫁人?”謝添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織紋錦袍,腰間束着玳瑁攢絲的腰帶,少年人體格勁瘦,修長的脖頸将身形拉出一個極優美的弧度,令人見之便怦然心動。
月雪背後嚼舌頭被謝添聽了個正着,這下也不敢再吱聲了,吐了吐舌頭,連忙起身去準備茶水。謝添脫鞋坐在柳忱對面,見她只穿着一件單薄的中衣,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如瀉般鋪在背上,不由得又是一愣:“你這是……”
柳忱這才反應過來,竟是自己剛沐浴過,眼下尚且沒來的及梳妝。連忙用手捂住胸口,急匆匆的吩咐月雪:“快将外袍取來。”見她紅着臉慌張失措的模樣,謝添覺得有些好笑,順手拉了柳忱一把,說道:“這原就是你的卧房,這樣穿便穿了,沒人敢笑話你。”
柳忱不顧謝添的阻攔,赤足跑到地上取來外袍罩在身上,随口說道:“當着外人的面這樣衣衫不整的,總歸是有些失禮。”謝添叫柳忱說的愣了愣,有些不自在的笑着說道:“都一個院住了這麽久了,怎麽又變成外人了?”
柳忱往回走的時候正好面對着窗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酒伶,若無其事的将目光收了回來,這方說道:“剛成婚時咱們住在一個院裏,原是為了對父親母親有個交代。眼下母親已經不在家中,想來也能分開住了——青雲閣那邊我一早就已經收拾出來了,二哥哥什麽時候方便了,還是搬過去住吧。”柳忱一席話說的不溫不火,卻宛若一盆冷水澆在了謝添的頭上,來時尚且愉悅的心情,頃刻間蕩然無存。謝添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皺着眉頭說道:“母親雖然離家,卻也總有要回來的時候。你這麽着急讓我搬過去,母親再回來要住在何處?”
柳忱挽着頭發說道:“母親去将軍冢為父親守孝,少說也得四五年才能歸家。到那時你已經及冠,繼承了侯位,想來咱們的婚事也就作廢了。屆時我搬出謝家,你若不單成立府邸,再攜着新夫人回清馨苑來住也不遲。”柳忱一席話說的慢條斯理,顯然是早就打算好了的。謝添聽着她給日後做的打算,想着原本能日日相見的兩個人分道揚镳的場景,心裏突然就生出了一股無名之火,不由得攥緊了拳頭,狠狠捶了桌子一下:“以後的事情,也得以後再說。如今母親還在,青雲閣那院就得給她留着,我不會搬過去,就在這院裏住着。你若是嫌我煩,大可以自己搬出去住!”
謝添對着柳忱發了一通火,也不等她再說話,氣勢沖沖的拂袖而去。月雪進門的時候與謝添碰了個正着,手中茶盞險些被謝添撞翻,手忙腳亂的扶住杯子,一臉不解的望着柳忱:“好端端的,這又是發什麽瘋?”
柳忱随手用長簪挽住頭發,明豔的陽光下,一雙眼眸映射出淺淡的光芒。她側頭望着謝添離開的背影,嘆息一聲,有些無奈的說道:“或許,這件事是我太自作主張了。畢竟這裏是他的府邸,許多事,還是要提前過問一下的好。”
月雪點頭附和道:“說的也是,畢竟這裏是人家的地盤,娘子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麽突然的讓人家搬出去,二公子心裏指定別扭着呢。保不齊,他還以為娘子想要自己霸占這處院子呢。”月雪這麽煞有介事的一分析,柳忱心裏越發的懊惱,打定主意以後要少拿主意,凡事都要請示過謝添才行。
且說謝添到柳忱房間裏坐了這麽一會,屁-股沒等坐熱呢,就帶着一肚子氣走了。盈盈亦步亦趨的跟在謝添身後,見他一臉怒色,端着小心問道:“如何了,那件事可有問過夫人了?”
謝添冷哼一聲,邁步出了清馨院,招手将飛鹘叫了過來:“我記得成婚那日,少夫人身邊曾陪着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你可還有印象?”
飛鹘悶頭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點頭說道:“确實有這麽個人,屬下記得少夫人一直叫她阿婆還是什麽婆的。看那樣子,兩個人的關系應是親近的很。公子,您問這個做什麽?”
謝添說道:“你想辦法将這個婆子找到,我要見一見她。”
飛鹘端着一張大聰明的臉提議道:“這事好辦,直接去問問少夫人不就知道了?”
謝添環着手臂,兩只眼睛散發着迫人的光芒,毫不留情的威脅道:“敢讓少夫人知道,我保管打斷你的腿!”飛鹘吓得連忙後退幾步,信誓旦旦的保證道:“公子放心,屬下寧可斷腿,也不能讓少夫人聽到半點風聲。”
嘴上的保證歸保證,實則飛鹘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自家的公子有些任性,這他原是知道的,卻也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任性到如此地步,想要找一個只在謝府出現過一面的婆子,這與大海撈針又有什麽區別。從謝添那領到消息之後,飛鹘就跟無頭蒼蠅似的帶着人四處亂竄,整整在燕京城找了兩日,卻始終茫無頭緒。巧着這日謝添上街,飛鹘便跟一塊狗皮膏藥似的跟着謝添,邊走邊賣慘:“公子,确實沒找到那個婆子。屬下覺得她可能已經不在燕京了,要不然,咱們還是去問問少夫人吧。”
謝添想也不想的拒絕:“不行,這件事不能讓她知道。你繼續找,燕京城若是沒有,就給我上別處找。不管多長時間,我必須見到那個人。”
謝添獨斷專行,俨然一副暴君的嘴臉。飛鹘一臉的愁雲慘霧,欲哭無淚的說道:“親娘哎,屬下連那老太太生了幾只鼻子幾個眼睛都不知道,這兩眼一抹黑的,我上哪去找……這天大地大的,總不能随便在大街上遇見吧。”飛鹘話音方落,正巧看見街道旁邊一家雜貨鋪有人出來。為首的婦人手中拎着籃子,回首對送出來的老太太說道:“今兒天冷,您老還是快些回去吧,別受了風,再染了風寒就不好了。”那老太太拄着龍頭拐杖,朗聲笑道:“我外孫乖順,早就給我縫了厚厚的夾襖了,裏面可是續着一層棉花呢,穿着保暖,一點也不覺得冷。”
飛鹘和謝添同時停住了腳步,兩個人四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老人。飛鹘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的說道:“公子,您覺不覺得這老夫人有點眼熟?”
謝添道:“人不眼熟,衣服卻很眼熟。”不管是那衣服用的布料,還是領口袖口處繡的花紋,謝添一眼就能認得出來。畢竟柳忱在暖閣裏縫這件衣服的那幾日,他一直都在旁邊的塌上躺着睡覺。确切說來,他是親眼看見柳忱将這件衣服做出來的。當時還以為是給他母親做的,如今看來,應該就是給眼前這個老太太做的了。
且不論謝添心中如何回想,但見那老太太送走了客人,轉頭就要回屋。飛鹘心裏着急的要命,連忙跑過去攔住了老人的去路:“等一等,不準走。”老人停住腳步,一臉戒備的打量着飛鹘:“你攔我一個老人家作甚?難道還想搶銀子不成?”
飛鹘連連擺手解釋:“不是,婆婆您別誤會,是我家公子有事找您。”嚴氏轉身回頭看着謝添,渾濁的眼珠轉動,好半天才恍然明白過來:“你是不是謝小公子?”
謝添詫異的望着對方:“你竟然認識我?”
嚴氏笑道:“你是我外孫的夫婿,我自然認得你。”随即又擡手指了指身後的雜貨鋪子:“說來這鋪面也是你們謝家的産業,看這樣子,謝小公子應該也是不知道的了。”
聽聞她稱呼柳忱為外孫,謝添的神情瞬間變得敬重起來,拱手行禮道:“謝添不知阿婆身份,方才有所慢怠,還望阿婆恕罪。”
“無妨,無妨的。”嚴氏拉着謝添走入屋內,安置着他落了座,這方問道:“你們兩個來尋我,可是忱兒那裏出了事?”
謝添搖頭:“我們此番來尋阿婆,忱妹原也是不知情的。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當面問一問阿婆。”
嚴氏斂了幾分笑容,一臉狐疑的望着謝添:“有什麽事不能問忱兒,卻要來問我呢?”
謝添深吸一口氣,臉色凝重的說道:“我要問的是當年我岳父和我岳母的那樁舊事,是不是跟一種叫做春水情的藥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