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星期天晚上,許簡趿着拖鞋下樓丢垃圾。她剛洗完頭和澡,身上都是香味,伴随着動作時有時無地萦繞着,人都喜歡這些,心情都好了。
然而沒走兩步,透過小區的鐵門,看見了站在對面路燈下的沈知意。
沈知意沒看見她,正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那是她們上次見面還包的地方。路燈剛好完全籠罩住沈知意,把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顯得寂寥又無助。
許簡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想回頭走掉,卻邁不動步子。
過了一會沈知意若有所覺的擡頭,隔着一段路的距離,又看了許簡好一會,然後走進小區裏來。
沈知意低下頭,臉上挂着的金絲眼鏡滑動了一點距離,把沈知意的目光擋住。
許簡移開目光,看見沈知意不明顯的喉結滾動,她也不由地咽了咽唾沫。
“小簡。”
“怎麽來了?”
沈知意低了低眼,說:“來看看你住的地方。”
許簡沒懷疑,只說:“看完了就走吧。”
“小簡。”沈知意又喊,聲音低沉,沙啞的,喊着過去的昵稱,卻顯得黏膩。
許簡擡眸挑眉,沒說話,等着這人的後文。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她們之間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離,沈知意垂在兩側的手慢慢緊握,沒等到許簡的回答,她自嘲地笑了下,“抱歉,是我逾越了。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有開車來嗎?”許簡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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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根本還沒動:“沒。”
“我送你吧。”許簡的鑰匙都放在一塊,下樓丢垃圾,便直接拿出來了,連帶着車鑰匙。
“沒關系。”
“我也不想浪費時間送你,但女孩子晚上一個人不安全。”許簡解釋。
沈知意又搖搖頭,只有兩個人在的場所裏,沈知意不再顯得風度翩翩泰然自若,那點壓抑像是馬上要自持不住:“你上去吧,我就在這再看一會,會有人來接我。”
許簡這才想起來沈文清馬上就要成為上市公司的老總了,沈知意是他的女兒,輪不到她在這操心她的人身安全。
沈知意一家這五年倒是順風順水,許簡說不明白她現在是什麽心情,不太快活地應了聲:“那就行。”轉身就走。
沈知意在原地站了許久。
許簡回到屋內,她所在的那棟樓看不見那個路燈,但她還是站在了落地窗邊,看着另一個路燈,企圖去理解沈知意的心情。
沈知意以前很少會站在她家門口,她也很少看見沈知意孤單站着等她的樣子。
每次放學沈知意都會直接去到許簡身邊,先跟許簡周圍人聊兩句,再把他們趕走,然後速度和語氣都慢下來,一邊幫許簡收拾書包,一邊零碎地說點什麽。
他們高中的晚自習比較放松,也不是全班都來,沈知意會主動坐到許簡身邊,當然許簡會先把同桌趕走。一開始是同桌偶然一次沒來,沈知意那是第一次,自那之後晚自習的她們好像就默契的達成一致。許簡每一次都像是偷腥的貓撿到了大便宜般,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偷偷的樂,其實兩個人好像也沒做什麽。
她們兩人的家相隔太遠,也不順路,沈知意不會來等許簡一起上學,但會在周末來找許簡玩。因為許簡父母常年不在家,基本不用顧及,沈知意到訪甚至連敲門都不用。每次都會給許簡帶很多甜食,隔幾周就是一個小禮物。許簡家窮,只能回饋好看的貝殼和海螺,好在沈知意很喜歡。
她們從高一第一面開始,就是親密無間,沒有過這樣的時刻。
——
許簡也算是新教師,課比較少,早上下課後,就去花店買了束花,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去郊外的墓園。
其中一個裏,寫着她父親的名字。
許簡放下花,今天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她站着良久,不知道要說點什麽。
她也不善言辭,他們一家祖祖輩輩都是漁民,勞作是唯一的表達,不像那些能幹企業的讀書人。
半晌,許簡喊了聲:“爸。”
後面一句話在喉頭滾了又滾,還是說了出來:“沈知意回來了,我以為我不會原諒她。”
墓碑所刻的老人沒有機會回答她,無人說話,風在輕輕起。
墓地離她原先老家不遠,出了墓園,許簡順便開車回家看看父母。
老一輩的人紮根在故鄉,總不肯走,後來父親去世就更勸不動了,總覺得逝去的人會回來看看,搬家了亡靈就找不到路。
走近海邊,這個鎮子這些年發展得很好,特別是碼頭單看着還以為到了高發展的一線城市。随着政策遷移他們這的原住民都已經不需要再下海,企業工廠都在這附近,聽說過幾年又要移走了,因為對海水污染太大。
有錢的開了魚塘,聘請些沒錢的去看魚排,許簡母親在魚排上幫人煮飯。
許簡先回了趟家沒看見人,就去魚排上。
遠遠的,便看見一個佝偻的花衣裳,帶着口罩,在竈臺邊上忙活。
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就瞬間衰老。
許簡看了會走過去,說:“能加我一碗飯嗎?”
母親看見她,先是一愣,接着很明顯地高興了起來,招呼魚排上的另外兩個人,用方言說:“我今天多煮一些,我女兒回來啦,我們一起吃。”
許簡沖他們微微笑。
“小簡工作怎麽樣?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了吧?”
“是,前一段時間工作挺忙的,還好最近輕松了,可以多回來看看。”
許簡媽一邊給許簡裝魚湯一邊說:“不用回來,忙你的工作,多忙忙也是好的,人不會多想。”
某一個程度上來說,她們母女是同病相憐的。
許簡應了一聲,說沒關系,沒說沈知意。
也說不準為什麽,就這樣把那個姓名壓在心底。
之後的時間過得很快,像是被偷偷點了倍速播放,一下晃到十二月。南方的樹不落秋,還像夏天似的,只是風愈來愈冷冽了。期間許簡還去過一次證券公司,帶別的小組同學過來參觀,沒遇到沈文清。
許簡和沈知意各自上課,偶爾路上遇到還會給對方點頭示意打招呼。許簡還是老樣子不會主動說點什麽,倒是沈知意也不像開始那樣貼着許簡,總是想說什麽的樣子,但最後依舊維持兩個人客客氣氣的,像個普通同事。
有點欲擒故縱的意思,但又不至于。
大部分時候,沒有一方刻意去找,她們都遇不到。想來這半個多月,遇到的次數好像也才兩次。
許簡寫完教案,她有些輕微的潔癖,閑着就覺得房間太亂,一收拾收拾出一袋垃圾,門口還有一袋。時間已經晚了,本想明天出門再丢,後來想起來明天是寧丘的生日,不太方便出門扔垃圾,幹脆現在拿下去。
路燈又在那垂着,許簡看了幾眼,或許那天晚上就是個道別,沈知意以她的方式跟她說一刀兩斷。
只是這次又去哪?
許簡猜不透,只覺得有些煩躁。
沈知意一直很喜歡給人驚喜,節假日、紀念日都是她可過節可給許簡準備驚喜的日子,然而驚喜總是突發狀況多,總會有幾次變成了驚吓。
比如許簡會以為沈知意丢了。
可那會甜蜜熱戀,驚吓也是感情的增稠劑。
這會算什麽呢?
誤以為要回來,結果是真告別。
她曾經許下過一個願望,說如果能和沈知意長長久久在一起,願意此後五年只看甜劇不看BE。
這是個很荒唐的籌碼交換,但許簡沒做到。中間有一年,大概是沈知意離開的第二年,她瘋了似的沉迷虐向的電視劇和小說。大抵便是命中注定。世間沒有長長久久,沒有什麽事也沒有什麽人可以一直甜下去。
許簡沒多做留念,走回樓裏,等了一會電梯才從十樓下來,許簡懶得再等,直接走上樓。
順手刷了下微信朋友圈,看見沈知意的動态,配了一張圖,許簡沒細看就把手機關上,更煩躁了。
樓道裏的燈是感光的,到夜裏自動亮起,設計的也寬敞,平時走着讓人心平氣和,這會僅能做到不添堵。
一口氣上了四樓,許簡不知怎麽想起那天,四樓搬來了一位新住戶的事,順着瞥了一眼。
那戶門前此刻正站着一位女生,長頭發大波浪,清清瘦瘦的,看起來有一米七。或許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突然停了有些奇怪,女生回過頭來看,平靜的神色一秒慌亂。
許簡不笨,聯想起過往的一些事,一下就有了答案:“你住這?”
戶門開了一半,裏頭還沒來得及開燈,還是暗的。沈知意站在門口,事到如今再隐瞞也于事無補,她垂眼道:“對。”
許簡臉色陰沉,上一次這麽生氣還是知道沈知意不告而別是去英國留學。許簡瞪着她,語氣不免嘲諷,說:“沈知意,給我的驚喜?”
沈知意在聽到許簡喊她名字的那一刻就條件放射般地向她沖去,将她後面的話堵住。
起初是用手,然後是用嘴。
等到感覺許簡不再那麽生氣時,她才放開,怏怏地讨好道:“我不是故意要騙你,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和你坦白。”
她還是清瘦,甚至比重逢第一面更瘦,不知為何憔悴,眼裏滿滿的都是驚慌和委屈。
“是啊,你一直這樣,”許簡挂起一抹冷冷的諷笑,她吵架向來撿難聽的說,“習慣欺瞞,而不習慣對我坦誠,就連你去英國留學你都要騙我,談戀愛時候就什麽都不告訴我。我們現在已經分手了,你自然沒有義務告知,你愛住哪住哪。只是據我所知,依沈大千金的經濟條件,買這一公寓真是屈才了!”
“小簡,我真的,忍不住想回到你身邊。”
沈知意幾乎要哭了,只是回來就是抱着要保護許簡的自我要求,咬咬牙沒讓眼淚滾下來顯得太軟弱。
“你真的不想念我嗎?那麽多年?”沈知意問。
許簡伸出手,一巴掌擦過沈知意臉側堪堪偏轉了方向,最後只狠狠地拍中空氣,許簡一字一句無比清晰道:“你他媽給我滾。”
是她瘋了,還對沈知意有所期待。
她也希望她從未想念過,只是可惜那些年的恨意遠不敵相思。
沒想到回到卧室,還能接到沈家人的電話,本想直接挂斷,可多年來自我要求的素養,又讓她不能對無辜的老人下此狠心。
許簡接起電話“喂”了一聲之後,是沈文清的聲音。
“小簡,這麽晚了打擾你,還沒睡吧?”
“還沒,”許簡盡量平複心情和語調,“伯父有什麽事嗎?”
“想跟你聊下我家知意,她不讓我單獨約你吃飯,我只好電話找你了,我想你應該不會介意。其實我一點也不希望她去A大教書,但你知道的,她為了你。”
許簡想說她不知道,也不想聽,但老人家沒照顧她的情緒,跟那一天一樣,不過是由沈知意母親換成了沈知意父親。
“上個月她知道我和你見面之後,過來跟我大吵一架,她以前從來不會的,但因為你她跟我吵了很多次,我承認我作為父親有時候是太霸道了,不過哪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好呢?我們打了個賭,看看這一個月你會不會主動找她一次,或者在沒有她的努力下你們會不會相遇三次。我說你現在完全不喜歡她了,她不相信,可今晚我想結果已經出來了,許小姐你心裏也有數。”
到這裏講話已經算難聽了,許簡一直說服自己往下聽,但到這裏她還是打斷道:“抱歉伯父,就在今晚我們相遇第三次了。”
沈文清笑了笑,隔着手機傳過來,不太悅耳:“那又怎麽樣,你們的感情還是不堪一擊。如果沒有我的阻止,沒有這個賭約,你們這個月可以相遇三十次不止,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們知意比你付出太多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這個世界上的男男女女大抵都差不多,我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你有所圖。
“我本來不想講得這麽難聽,你畢竟也只是個小姑娘,還是個老師,我也算是半個文化人,但我好像高估了許小姐你的操守。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勾弓丨知意,你在沈家終究是什麽也得不到,明白嗎?”
許簡的手攥着床單,用力到整個手幾乎都失去知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沈叔叔,說完了嗎?”
沈文清不了解許簡,問:“難道你有什麽想說嗎?”
許簡直接把電話挂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