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送完沈如安,沈知意拿起放在鍋中保溫的菜盤探了下溫度,才上樓去找許簡。
許簡此時已經換了一套家居服,室內不冷,再加上某些原因,就更熱了。于是身上這套倒還挺薄的,只是出于尊重冬天的态度,是棉質面料,暴力機洗過幾次起了一層細毛,看上去顯得溫軟。
許簡就這樣站立在沈知意面前,有點不好意思,她換家居服換得快了,本質也不覺得去見沈知意穿家居服有什麽不對,這會才覺得窘迫了起來——應該正式一點的。
但沈知意沒有說什麽,臉上也沒有不好的表情,反而也和許簡一樣的拘束,明明昨天還見過許簡穿睡衣的樣子。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無言了一會,臉上都帶上了不自然的紅暈。
最後沈知意終于讓理智回神,說:“陪我吃個晚飯嗎?”
“好。”許簡沒多想,反手關上了門。
沈知意忽然道:“等等——”
卻已經來不及了。
許簡擡眼看她:“?”
沈知意問:“你帶鑰匙了嗎?”
許簡沉默了。
答案顯而易見,她沒有。低頭看了眼手上,還好拿了手機,不算太壞。
“沒關系,明天有空找個開鎖的,不難辦,”許簡頓了一下,明早還有課,她看了一眼沈知意的表情,顯然也擔憂到了,于是她接着說,“衣服現買也來得及。”
沈知意看見她平靜應對的樣子,有些說不上的滋味,還是挺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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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的目光偏移,這才再次注意到許簡身上穿的是什麽,她連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許簡身上,說:“先下樓,天冷了。”
許簡應了聲和人一起走進電梯,其實還是有些尴尬的,這麽大了出門還忘帶鑰匙。
沈知意還在許簡耳邊叨叨:“我的錯,直接讓你出門,忘了讓你回去換厚點的衣服。”
言下之意,如果許簡回去換衣服,再出門一定能記得。
許簡搖了搖頭,沒說話。
以前沈知意也會因為心疼她,把什麽責任都攬過去,但是還是有細小的差別,投映到許簡剛剛拼補好的心上,這細小便陡然放大了。
以前的沈知意會粲然一笑,在後面跟上“沒關系”。
下了電梯,許簡忍不住問她:“你是不是很怕我?”
沈知意身體下意識地就緊繃了,面上還是說:“沒有,怎麽會。我還想問你今晚願不願意來我家住一個晚上?我有比較小的衣服,沒怎麽穿過,你穿應該可以。”
許簡自然是注意到了她那一點不自然,但沒戳穿,微微笑了一下,跟人開玩笑:“你是自願的吧?”
“當然。”沈知意說完,又有點小心翼翼,她雖然隐藏得很好,但她面對的是許簡,一個比她父母還要了解她的人,“那你願不願意在我這住一晚?”
許簡猶豫了一下,能直接住在沈知意這當然很好,就是進度有些太快了。不過小區邊上最近的酒店步行也需要十五分鐘,略微有些遠了。
“也行。”
沈知意明顯放松下來,先前還是一副克制的疏冷,陡然間整個人都顯得好接近了不少。
進了門,和外面到底不一樣,能感受到一股溫暖。
雨忽然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初冬的雨越下越涼。
沈知意看了許簡一眼,還好身上還套着她的衣服,略微放心了一點,但還是給許簡拿了條毯子。
“我先去關窗,你等我一會。”沈知意說。
許簡應了聲,還是站着,只是比上一次放開了許多,慢慢地打量沈知意現在住的環境。
在家具的搭配上,大多都是藍白色偶爾參着金黃色系的小物件。
許簡感覺到她心上似乎有一股暖流流過,如果說她看到藍白色搭配的時候還可以跟自己說或許只是裝修風格,不要自作多情。但金黃色的小東西一出現,她真的沒辦法再騙自己了。
金黃色才是沈知意最喜歡的顏色,她喜歡海灘,喜歡向日葵,喜歡一切有陽光的日子。
而藍色和白色是許簡永遠的主色系。
沈知意關完窗回來,見許簡愣愣的在原地,還以為出了什麽事,着急地快走了過去。
眉頭輕皺,看了許簡目光停留之處:“裝修風格不喜歡?”
許簡緩過神:“沒有,很好看。”
“那……有空多來。”
“嗯。”
沈知意笑了下,許簡能喜歡房子的裝修風格是她定下裝修的根本目的,能得到當事人的肯定十分開心,還有一點就是,許簡同意常來。
許簡拍了拍沈知意,擡手之前猶豫了下,這畢竟是肢體接觸,但她還是做了。
“去吃飯吧。”許簡說。
提到這茬沈知意忽然又覺得抱歉,但是說多了顯得過于生分。她沒說。去廚房把保溫的菜品端出來。許簡跟沈知意确認了下餐具,便主動在邊上盛粥。
沈知意沒攔她,反而真的因此感到很高興。她看了眼廚房外,雨還在下,風不客氣地吹着在公寓通風口裏發出猛烈的響聲。
如果不是外頭這雨,再加上初冬許簡只穿了睡衣,她可能會提出出去吃飯。畢竟不是剛煮出來的菜,鬧了那一出,對客人來說不禮貌。
但沈知意此時又因此慶幸。
人大抵都很矛盾,會做出和想法相反的行為,會說出相反的話,還總是自相矛盾。有人善解人意地稱為是人的多面性,對外人一面,對愛人一面,只是偶爾處于生存本能會彼此混淆。
她想請許簡吃飯是對外人的示好,想跟許簡一起吃她親手做的飯是想像家人一樣。
她今天做得真的不豐盛,她沒有從有錢人家庭出來的鋪張,相反,她今天只做了三盤菜。
一盤許簡愛吃的咕咾肉,一盤她拿手的蒸魚,還有一盤是為了營養均衡炒的青菜。
許簡夾了一筷子,味道很好。
雖然已經涼下去不少,但粥是燙的,能均衡一下。
許簡笑了一下,适時給了一個反饋:“很好。”
“菜會涼嗎?”沈知意問,“怕熱一遍不好吃,所以。”
許簡搖了搖頭:“你自己嘗一遍就知道了。”
沈知意夾了一口,還好,還是熱的。
看她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許簡忽然很好奇沈知意這五年都經歷了什麽,刨除失而複得的珍惜,覺得自己錯了的愧疚,人的本性是很難改變的。而沈知意到底發生了什麽?
許簡發現這好像不單單是好奇,更确切該是心疼。
她是搞教育的,研究教育學和心理學,這些年為了課程在剛需的教育心理學之外還補了很多其他的心理學知識。她知道這并不簡單,而她目前能做得只有最大限度的包容和安全感的輸出。
許簡又笑了下,她平時性格就溫溫的,不笑也不讓人覺得壓迫,但她還是微笑:“是不是很好吃?”
沈知意點了點頭,自由地評價:“我還是學了點東西的。”
許簡映襯她:“是有點東西。”
沈知意忽然說:“我這些年做了點投資,成績還可以,唔……對不起,我太着急了。”沈知意停了停,改變她原本的意圖,“我想說,可以完全獨立于我的家庭。”
許簡溫柔地點了點頭,卻說:“我不要你為了我做到這麽大讓步,或許我有一天能夠做到招長輩的喜歡。”
她們兩個想到了同一件過去,角度完全不一樣。沈知意覺得許簡一直包容她,于是想把所有都回饋給許簡,包括她的人、房車和這些年所有的卡,她都給她。
而許簡滿滿的,全是那個自卑的青春。
許簡家裏條件很不好,父母長期在海上謀生,一年見不了多少回,對許簡管得卻很嚴。這種嚴對許簡有好處,造就了她很早就比別的同齡人自立,自己給自己做飯,吃完飯自覺學習,也肯用功。
不好的一面就是她過早懂事,所以知道父母看她撕掉寫錯的作業紙時候眼底的心疼錢,知道願意給她買書又覺得太貴的心情。于是她鞋子穿破了直到沒辦法才提出買新鞋,一塊橡皮擦能從頭用到完,所有人讨厭的校服對她來說卻是庇護所。
于是風言風語也傳進來,剛進入青春期的人少有不虛榮攀比的,在普遍小康的環境下,窮不知道是過于奇怪,還是原罪。
所有的長輩,所有和她同級乃至比她大的同學都不太喜歡她。
老師上課避免點她的名字,哪怕默寫滿分成績前五,誇了所有人也經常漏了她一個。班上同學帶了國外買回來的糖果,分了一圈,也不會有一個到她的手上。
到她那的,只有難聽的話。同學不知輕重的直白、譏諷、看不起。成年人自以為隐藏好的自私、利害、避而遠之。
父母也是。她不否認她父母對她的愛,只是實在窮的時候,眼底不經意透露出的眼神,許簡真的記了很多年。
她在長輩們面前真的是太渺小了,就像路邊的一株野草,無法引人注意,偶爾有人要細看,就會發現不好看,拗斷莖葉流出的汁水還有一股鹹腥味。只會惹一句煩。
她一直默默接受這樣的結果,讓這個結果深刻烙印在內心深處,這樣她就不會因此難過。
後來家裏條件好一點,母親拎着牛奶去到學校,才幹完活回來,匆匆去的,辦公樓裏母親經過還能留下一股海水的鹹味。
許簡跟在身後,能看到周圍人輕輕皺眉頭的神情。
她依然忍不住那天晚上在房間裏哭了很久,她真的很讨厭海。
可是後來沈知意和她擠在她家的小屋裏,一直在嗅空氣裏的味道。說實話她那個時候窘迫極了,她的房子也是磚瓦房已經沒多少人會住了。
沈知意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感嘆道:“真的太酷了!大海的味道真的好好聞,這就是海風嗎?還有這種風格的房子,我一直想讓我爸給我打堵磚頭牆,我感覺好複古好好看,結果我爸不同意。”沈知意的表情只是沮喪了一瞬,又笑了起來,“不過小簡你家居然有,那就太好了,我可以經常來找你玩,這樣我就圓夢了。”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會不喜歡她。
沈知意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