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唢吶

唢吶

相傳在那桀桀山上,住着一群放浪形骸的散修。他們沒有統一的修真派別,沒有宗主,也沒有宗門,而是終日在山上只修自己喜歡的東西。随便一個小土坡便可能擠了數十位散修在那兒群魔亂舞 。偶有別家的修真門派拜訪,在上山參觀一圈後,便拉着弟子匆匆下山。下來之後逢人必說那桀桀山上沒有一點修仙的樣子,倒像那流放潑猴兒的蠻夷之地。

髒、亂、差!

時日長了,桀桀山上的散修便成了修真界裏不入流的存在,而且是那種“你不好好修仙就要去桀桀山混日子”的不入流的存在。許多修真弟子都在床頭板刻下“修真絕不去桀桀山”引以為戒、懸梁刺股。無論是三大門派,亦或是其他小有成就的宗門,就連素質較好的散修,在集結除魔驅邪時,都不曾與桀桀山攜手合作過。生怕扯上一點關系,惹人非議,掉了檔次。

高雲鐘氏宗門一處院內。

“鐘靈,宗主找你。”

正沉浸練劍的鐘靈被人打斷,游龍的劍鋒還來不及收,險險擦過自己的發尾,劍氣帶走了幾根發絲。力一促,劍“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說過多少次!我練劍的時候別來找!”鐘靈生氣地瞪着來人,兩道劍眉快擰成個結。

大師兄抱拳對鐘靈賠笑說道:“大小姐,我錯了我錯了。宗主讓小的來請您去商讨斷垣之戰一事。”

鐘靈“哼”地一聲撿起劍,忽而猛地轉身擲出,游龍似金鞭狀直直刺向一旁的侍童。侍童因驚恐而睜大的雙眸映出刺眼的金光,害怕地閉上眼睛等待自己變成個活靶子。可想象中的痛苦沒來,只得聽見“锵”一聲,手中的劍鞘一沉。睜開眼,劍鞘已多了一把劍,鐘靈攜的內力未消,游龍在鞘中,微微抖動。

鐘靈擡起下巴地睥睨侍童一眼,便走到大師兄前頭去了。在身後遠遠看着背影驕矜的鐘靈,大師兄嘆氣搖了搖頭,撫慰拍了拍驚魂未定的侍童,追上了鐘靈的步伐。

高雲鐘氏是當今宗門三大家族之一,家族所在為碧雲天。世間常言,碧雲天接水,芳草連萬頃,碧雲天內所見之處皆雕欄玉砌,所及之處碧瓦朱甍。弟子皆為名門望族出身資質過人。因此,雖說是三大仙門,但在衆多修士心中,高雲鐘氏便是那最中心的存在。于別的宗門來說,鐘氏子弟對他們而言是又敬又怕。因為鐘氏子弟大都眼睛長在頭頂上,行事作風有時過于傲慢不遜且目中無人。

鐘靈歪着頭,翹着二郎腿坐在金絲軟墊矮塌上,手指把玩着自己的頭發玩得不亦樂乎,盡情放空,仿佛議堂裏高談闊論與自己毫無幹系。大師兄坐在她旁邊,見鐘靈出神的樣子,不禁用手肘戳了戳她。“你戳我幹什麽!”鐘靈正在想過幾日要與其他弟子去哪座山頭逍遙快活想得出神,自己的腰卻被人一戳,還是故意戳的穴位。

“鐘靈,這次宗門三家合剿斷垣,由你和大師兄帶領鐘氏弟子打頭陣,如何?”宗主看着自己的小女兒,心中默默嘆氣。

“我一人足矣。”鐘靈支棱起坐直身子,看着自己父親說道。

宗主看着自己這嬌小又蠻橫的女兒,心中默默再嘆了口氣。“鐘靈,斷垣雖說無大祟,可那裏瘴氣積聚已深,不可大意。此次三家合力圍剿斷垣,由我們鐘氏帶頭,再由王氏金氏為此次收尾。”王氏和金氏宗主聽聞,忙起身拱手受領。鐘靈看着這一派和氣的場面,知道父親這是又要把自己推出去作秀,心中惦記着的出游看來又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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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看出了鐘靈所想,悄悄在她耳邊說:“等咱們這一趟回來,大師兄就帶你去玩。”鐘靈斜眼瞥着他,這鐘氏上下還是把自己當小孩哄,只有這毫無用處只有作秀之用的事自己才有份,重要的事皆與自己無關。鐘靈沉默一會兒,看着三家宗門此刻所聊正酣,猛地起身邁着步子氣鼓鼓地走了。

......

“就這還大戰,就這還草木皆兵,我與我的游龍足矣讓這斷垣的邪祟叫爺爺喊奶奶!”游龍回鞘,鐘靈站在一處空地,腳邊是成堆的邪祟。大師兄也收回劍,看着鐘靈說道:“羅盤不穩,別掉以輕心。”

鐘靈聽聞,挑眉看着他擠兌道:大師兄,您是越老越怕事,越來越沒有鐘氏的樣子。我看是這裏的邪祟太弱,連羅盤都監測不出吧。況且,此次除了有你我二人還有數十名鐘氏弟子,雖然他們在我看來沒什麽用,但對付這斷垣是足夠了。”不遠處又有幾只邪祟破土而出,鐘靈未看一眼,游龍已迅猛飛出,金光劍影快得如天邊爬過的閃電,一道光芒過後,邪祟已被盡數攔腰斬斷。

其他的鐘氏子弟紛紛拍手稱好,鐘靈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擡頭看着大師兄。大師兄暗自搖了搖頭,看着手中的羅盤,凝重的神色未減一分。思忖片刻,對鐘靈說道:“此處有其他鐘氏弟子把守,你我去斷垣更深處看看還有無邪祟要除。”鐘靈起身,召回游龍,便跳下小坡,走在大師兄前面往斷垣更深處進發。

斷垣深處果真與剛才之處大有不同,越往深處走,腳下的泥土越發漆黑,就連一株野草也看不見。周圍的殘垣斷壁張牙舞爪地朝着二人,似無數只兇獸對着他們長大嘴巴露出獠牙。陰風陣陣,寸草不生,看來此處才是斷垣的真面貌,剛剛所在之處,不過是斷垣前方一塊可有可無的空地罷了。大師兄手中的羅盤指針滴滴亂轉,可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寂靜。

“你這羅盤是不是壞了?”鐘靈狐疑地看着大師兄。

“鐘氏怎麽可能會有壞的法器?”大師兄狐疑地看着鐘靈。

“哦,也對。”鐘靈提起衣擺,一個躍步跳上了一處巨石望去。半晌,鐘靈開口:“這裏好像就是全是破石頭而已,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大師兄仍看着手中還在轉的羅盤,可四周确實是沒有半分動靜。

萬籁俱靜,除了陰風卷過枯草的聲音。

“走吧大師兄,無聊死了!全是哄小孩的玩意兒,讓我白跑。這次回去,你要帶我去玩一個月補償我!”鐘靈跳下石塊,用力踢飛路邊一株枯草。大師兄看了看四周,二人已走到斷垣最深處,仍不見動靜。看來斷垣果真如大家所說,惟得小邪祟不斷而已。

“轟——!”響徹雲霄破土之聲忽然在二人身後響起,雙劍瞬間出鞘,往響聲處刺去。“不好!我們的劍被繳了!”再次發力,劍卻不聽使喚,前方昏暗一片,只得地面被頂翻之狀,只得土塊砰砰掉落之聲,“轟——!”又是一聲震天響的聲音,那東西破土而出了!

是地狼,大兇之兆!只見它嘴裏咬着的,正是兩把還顫顫發抖的劍,雖然感受到主人的召喚,卻被地狼的尖牙利齒狠狠卡住,半分動彈不得。“鐘靈別試了!先走!”大師兄看見鐘靈還在原地吃力使勁想拼命召回游龍,“我要我的游龍!我沒有游龍我能幹什麽!”大師兄見狀,橫下心把鐘靈一把拽走。二人剛跳開,剛才所站之處便被地狼喚出的土下尖石刺穿,如果他們繼續站在那兒,只怕要被從頭到腳刺成個篩子。

“鐘氏弟子全體戒備!”大師兄和鐘靈朝其他弟子們嘶聲奮力大喊。鐘氏弟子本還坐在地上圍成一圈在高談風流趣事,只見遠處大師兄和大小姐像見鬼了一般朝他們奔來,兩人均不見持劍,一看,原來在身後的喪犬嘴裏。

鐘氏弟子真的慌了,本以為是來游玩性質的斷垣除祟,怎會變得這般兇險。大師兄扯着鐘靈跑回其他弟子面前,剎停腳步看着破土襲來的地狼,尖嘯聲直沖他們腦門。鐘靈二人擋在其餘弟子身前,看着地狼愈發逼近,相視一眼,合手立起陣法。土裏冒出的尖石倏地被擋在法陣前,堆疊成一座牙山,地狼在中間看着他們發出震天怒吼。

鐘氏弟子腳都軟了,顫抖的劍尖朝着地狼,眼神裏滿是驚恐,鐘靈和大師兄的陣法抵擋不了多久。大師兄對鐘靈說:“這樣不是辦法,我們此次帶的弟子不足以應付此等邪祟。等陣法一破,你就帶着他們下山,我來牽制住它!”

鐘靈聽聞,憤怒地朝他吼:“你逞什麽英雄,你以為你自己很厲害嗎!”她回頭朝衆弟子喊道:“聽令,全體下山躲避!”她回頭看着大師兄:“我不能丢鐘氏的臉,我也留下來!”

大師兄看奮力抵抗的鐘靈,心裏默默嘆了口氣,鐘靈還是長大了。

“我數三聲,大家準備好!”

“三!”

“二!”

他的“一”還沒喊出口,陣法就被一根尖牙陡然刺破,直直戳向衆人。

“走!”

鐘氏弟子紛紛禦劍散開,鐘靈和大師兄用力一躍,堪堪躲過尖牙的攻勢。整座斷垣已變成邪祟的應許之地,地狼身下的土地大大小小的面目醜陋邪祟破土而出,在地上蜿蜒嘶吼。

原來羅盤真的沒有壞,是怨氣過重,連羅盤都不知應指向何處。而這地狼狡猾至極,讓世人以為斷垣并無大祟,實則潛伏在暗處等待人心松懈,好讓它一次性将你拆骨入腹。

鐘靈二人站在斷垣懸崖前方,看着前方數不盡的邪祟和身後的深不見底,陰風獵獵,卷起他們的衣裾,似無形的手要将他們拽入死無葬身之地。二人相視一眼,似是做好最後的準備。地狼攜衆邪祟再如鋪天巨浪朝他們打來,卷起的黑土如浪花激起,整座斷垣瞬間變得昏暗無邊。鐘靈二人再次擊掌,雙手砸向地面,巨大的法陣如金網織起,兩者誓死要來一場正面的碰撞!

“哔嗚————”

鐘靈二人想象中的痛苦沒有來臨,耳畔是邪祟的嘶吼和如泣如訴的風聲。

“哔嗚————”

邪祟被痛擊而發出的吼聲直沖天靈蓋,硬生生把兩人逼得後退幾步直至懸崖。

“哔嗚————”

鐘靈猛地擡頭,聽力從真空狀态回溯,她終于聽清楚那道聲音。

煙塵滾滾中,鐘靈迷蒙看見一人立在地狼頭上,一道道霸道蠻橫的唢吶聲席卷了整片斷垣。铿锵有力,裂石流雲,那人腳下的地狼被唢吶聲穿透,身體不斷崩潰。從遠至近,在地上爬行的邪祟剛想往前,便瞬間被那唢吶發出的音弧擊碎。高亢聲浪破開邪祟的瘴氣和滿地髒污的浪花,直沖天際,愣是把上方盤旋的烏雲撕開一個口子,讓日光重回斷垣。地狼在聲聲唢吶中,漸漸潰敗。又是一聲長鳴,聲浪把還在掙紮的邪祟一掌拍入土,一個上揚的尾音蓋棺拍板。

唢吶一響,黃金萬兩!

“你們裝模做樣地在幹什麽呀?”一個少女走來,她收起唢吶,笑吟吟看着狼狽的鐘靈二人。

“來者何人?宗門何屬?”鐘靈一邊被大師兄扶起來,一邊問道。

“桀桀山唢吶大仙阿歡在此!”少女驕傲地刮刮鼻子。

桀桀山?就那個髒亂差的地方?鐘靈二人驚訝地看着少女,滿臉質疑的神色。“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解,哎呀真的好煩,你們又沒去過桀桀山,怎麽總是誤解我們呢!”阿歡嘟嘟囔囔,“早知道不救你們了,讓你們被這狗咬死,咬死!”被少女說中,鐘靈兩人自知理虧,讪讪地低下了頭。少女又看了看兩人,說道:“你們受傷了,先跟我去桀桀山吧,桀桀山不遠。就怕你們等不到你們宗門的人來,就先歸西了。”兩人聽聞,後知後覺地看向自己的腿,原來已被尖石刺穿,血汩汩直流,已經氲濕了腳下一大片的土地。

還不等兩人反應,少女拍拍手,不知哪裏冒出了兩個人。“你們來搭把手吧,先把這兩個人背回去包紮一下。”鐘靈二人相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那不成樣子的腿,只得應允下來。跟着來人去了那髒亂差的桀桀山。

......

“然後呢?然後呢?”鐘氏弟子圍着鐘靈,她手裏捧着一盤瓜子,一邊講一邊往外蹦殼兒。“還有什麽然後?然後就是宗門三家合力鎮壓斷垣,我順便去桀桀山上玩了一圈。你們有時間啊,都得去桀桀山走一趟!那裏真的是滿地寶藏,你都不知道有多少能人異士。待在鐘氏久了,就以為這裏就是頂了,差得遠呢。”鐘氏弟子聽聞,紛紛露出狐疑之色,大小姐是不是被桀桀山上的人迷了眼睛?還是那位大小姐嗎?

鐘靈見大家交頭接耳,也不再說,把瓜子盤塞給一位弟子,拍了拍腿走了。

回到院內,鐘靈繼續練起了劍。練着練着,就想起每晚自己和阿歡比賽游獵,每當自己快超越阿歡的時候,唢吶一響,全部白幹。不過,說好的要來串門呢,怎麽還不來?

“鐘靈,有人找你。”

鐘靈收起游龍,轉身遞給侍童。

“誰啊?”

回頭看見大師兄斜倚在門框微笑着,身後一個少女的圓腦袋從他的身後探出來。鐘靈看見來人,像只快樂的小鳥撲過去,一把将少女抱住。

“阿歡,我想死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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