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貴主
貴主
畫坊老板樂得見牙不見眼,将一半銀票送予妘昭昭,自己則扣留五成。賣畫是個略顯清閑的生意,他開張一年半載也不比這一日賺得多。
妘昭昭接過銀票拿在手裏。
珍貴的桑皮紙觸感,上頭蓋滿紅印章。貨真價實的紙砂貨幣,她只在電視劇裏見過面額上千的銀票。
眉目染上幾許疑色,妘昭昭心底打鼓,問道:“店主可知是哪位貴客買下的畫?”
她一共留有三幅畫在店內,畫作質量随天氣呈遞減趨勢。尤其是最後一幅《孟夏圖》,那日天躁氣悶,她落筆草草,敷衍了事。
偏被買走的就是這一幅。
不知哪位書畫收藏家愛好品味這般獨特……妘昭昭不免心有猜忌,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她愛錢,但也不至于輕易是非不分,飄飄然就上了頭。
老板正在用算珠點錢,忙裏抽空将一紙信封遞過去。
“這我倒不清楚,不過貴客留了一封信在此,說是讓我轉交給你。”
打開信封,裏頭留有一紙字條,大意是買畫之人希望同她見上一面,約在城隍廟。
汴京城隍廟供的是城隍爺,廟內香火不斷,來此祈福的香客也絡繹不絕。掂量再三,妘昭昭決定赴約。
這位神秘貴客倒心思細膩,像是思及她的顧慮,特意約在祭祀福地。
翌日,妘昭昭攜畫應邀至城隍廟。她手上提着一卷畫軸,待在滿挎香籃的人群裏格外與衆不同。
城隍廟占據地盤甚為寬廣,幾座雄麗的寶殿靜靜矗立,紅牆泥瓦,莊嚴肅穆。
妘昭昭頭一回來此,兜兜轉轉沿着錯綜複雜的臺階走了好些時候,也沒找到去往偏殿的路。
正愁尋道,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滌非畫師?”
她循着聲音轉過身子,見到一個小厮模樣打扮的少年,他急匆匆地小跑過來,臂彎處還挎着一個竹編籃,裝着元寶香燭。
少年走近,打量的視線從她掌心的畫卷移至她臉上,許是沒想到畫師是一位女子,他臉蛋忽地一紅,呆問:“可是滌非畫師?”
滌非是妘昭昭的自號,她每幅畫作上蓋下的落款也是這個名諱。
妘昭昭同樣打量一番,面前的半大少年神情憨澀,身形清瘦,嘴角牽起時臉邊現出兩個梨渦,很是讨喜。
他在前引路,循着抄手游廊,兩人一路向東,走到一處軒榭亭樓,院外的屋檐處挂着一副匾額,上頭寫着——清心殿。
妘昭昭被少年小厮帶至內殿。
吱呀一聲,推開沉重的朱漆木門,大殿中央,只見一位女子膝頭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在她身後圍擁着好些侍人。
虔誠上過一炷香,那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起身。
轉過身,妘昭昭見得她全貌,微微一愣。
女子年紀約莫三十出頭,梳着婦人發髻,一身金翠彩繡,雍容烨然。她肌膚瓷白,美中不足的是右眼到眉頭處有一鬥大的黑墨印跡,森然突兀,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
妘昭昭心弦繃緊,掌心不自覺攏緊,沁出熱汗。
大邺正坤年間有一長公主,封號陽朔,傳言她面相醜陋,貌若惡鬼,額間胎記不祥,為人行事惡毒殘忍,并且是個妒婦,常常以殘害丈夫的姬妾取樂。
陽朔見到妘昭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聲線淡淡不掩威儀:“沒想到滌非畫師原是位女嬌娥。”
妘昭昭眼觀鼻鼻觀心,心裏湧起一股說不出的奇妙感觸。沒想到有一天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陽朔公主竟成了自己的甲方媽媽。
她神情坦然,佯裝自己不曾認出來。
“不知貴客約我在此,有何要事相商。”
陽朔:“先坐。”說完,她撩開衣擺,走至座位倚在太師椅上。
這時,方才一直站在一邊的引路少年機靈上前,他異常熱情,用衣袖拂了拂椅凳,招呼妘昭昭:“畫師同坐,同坐。”
陽朔撇他一眼,沒說什麽。
妘昭昭略點了點頭,笑笑道:“多謝。”
長公主面色淡然,“我屬意姑娘畫作,有意買斷收藏,你可答應?”
淡淡的一句話,不帶任何語氣,卻字字都像威脅警告,仿若在說:你敢不答應試試?
妘昭昭下意識攥緊手中卷起的畫軸,在指尖繞過幾道,螓首微垂,語調放得和緩輕軟,好奇問:“敢問夫人,我的畫技有何過人之處,如此得夫人厚愛?”
“姑娘莫要妄自菲薄。”
幾個字将話頭又打回去,妘昭昭啞聲。
“價錢好商量,這筆交易買賣不虧,滌非畫師可以考慮考慮。”
妘昭昭素來心思靈巧,雖然暫且想不通其中玄機,但也知道此事決不會像陽朔說得這樣簡單。難不成她的畫真有什麽玄機不成?
若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她尚有拒絕的餘地,可妘昭昭已經猜到她是誰,便不能輕易冒險,忤逆皇室中人。
她面上不動聲色,違心地應承下來。
陽朔公主出手闊綽,妘昭昭一夜之間跻身富貴人家行列,不過她總覺得這是一筆“不義之財”,所以得來便一分未動。
妘昭昭自己有一本小賬簿,待她攢足本錢,便要盤下鋪子開店。
她并不善于繪畫,感興趣的還是書籍,之前因為許多雜事耽擱了她的商道,如今也該重新提上日程。
是以她又去叨擾了姬曲生一次。
閣樓裏,姬衍正在案前讀書,聞言頭也未擡,徑自直言:“你想要我寫什麽。”
妘昭昭毫不猶豫答:“通俗小說。”百姓喜聞可見,如此才有銷量。
“何種類型的小說?有多通俗?”姬衍擡眸,目光清冷,直視她再三追問,“是寫英雄好漢還是閨閣佳人?修仙得道還是奇志詭怪?亦或是男女情愛?”
他說話不客氣,妘昭昭從前并未考慮這麽仔細,一時被問得理屈詞窮。
妘昭昭蹙起秀氣的彎眉,垂眸低喃:“以你的才華,寫什麽……”
姬衍并未打斷,她卻聲音愈低,逐漸沒了底氣,有些無言以對。
“若妘姑娘連文稿題材都未想好,寫稿一事日後再議。”
姬衍這一回并沒有像之前那樣一口回絕她,卻讓妘昭昭感到無比挫敗。
她唇角輕抿,臉頰不由發燙,此刻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小姑娘神色輕淡,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殊不知紅透的耳根早出賣了她,白皙的側臉暈出點點紅暈。
半晌,男人極低沉的聲音透着一股子漫不經心,低道:“若要做成一樁事,需考慮周全,策算無疑。若都像你這般僅憑一腔沖動,撞到南牆再回頭也晚了。”
妘昭昭鼓起腮幫子,眼睑垂落不再出聲。
自這日過後,妘昭昭便鮮少再出門,她吩咐小環兒上街從古書店尋來許多野史書籍帶回樓宇,反複斟酌思忖自己該寫些什麽。
要妙趣橫生,卻又不能落入俗套。
還沒思量好小說題材的難題,麻煩又找上門來。陽朔公主竟又托畫坊老板給她送信,邀妘昭昭入府,并請她為府中下月将辦的家宴作畫一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