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不出
三不出
被休了回來?吳氏回頭和蘇老二對視一眼,也顧不得再和別人寒暄了,一齊上了牛車,加緊趕回家去。
車廂內,蘇欣和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三娃子雖然年紀還小,但是也明白被休的含義,此刻緊緊閉着嘴巴,沒有像剛剛那樣渾身發癢,怎麽都坐不住。
還沒有到吳家,就聽到了嘈雜的人聲,時而還有一兩句怒吼聲。吳氏再也等不住,不等蘇老二放慢速度,就從牛車上跳下來,邁開腿跑向了家裏。
蘇欣幾個孩子等蘇老二停好牛車,才相繼下車。她一手牽着一個孩子,對蘇老二道:“爹你去看看吧!”
蘇老二這才點頭,快步去找吳氏和吳家人。
這會兒吳家外圍了不少人在看熱鬧,下河村沒出樂豐鎮,所以看着和下溪村沒什麽差別。
剛一走近,就有一道憤怒的男聲傳出來:“大堂哥,你放開我,我這就去把姓丁的綁過來,問問清楚他是什麽意思!”
“你什麽準備都沒有,去有什麽用?”有個聲音反駁他。
一道蒼老的聲音道:“把門關上,都到堂屋去,叫上寧姐兒,先把這事問清楚!”
這個聲音出來,其他人都不自覺閉上了自己的嘴巴。蘇欣從人群裏進去,看到一個穿着細布長衫的老人拄着拐杖主持着現場。
在他的身後,吳家的院子裏,還有幾個布衣木釵的婦女們抱作一團,其中一個哭天搶地地喊:“我的兒,殺千刀的丁家,我可憐的兒啊……”
蘇欣看到吳氏抱住那個頭發花白的老婦帶着哭腔勸道:“娘,你別這樣啊,你出了事,讓寧姐兒怎麽活啊?!”
旁邊幾個嫂子都一起勸:“娘,秀珠回來了,讓她去看看寧姐兒吧!”
不知道是誰眼睛尖兒,看到了蘇欣幾個,有個年輕的嬸子指着他們對老吳氏道:“娘,欣娘、茉莉和三娃子都到了!快別哭了!別吓到孩子們!”
老吳氏真開淚眼,待蘇欣三個走近,才一把抱住亭亭玉立的外孫女:“我的欣娘,你今天來了,你小姨可憐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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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又要哭起來,蘇欣聽着她的哭聲,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悲切之情,眼睛也不禁酸了起來。
看到蘇欣也眼紅了,幾個嫂子只覺得頭大,趕忙把他們拉到了家裏坐着。蘇欣這才看到了木呆呆地坐在床榻邊上的小姨吳寧。
吳寧比吳氏歲數小上幾歲,但是面相上看着和吳氏竟然差不多一樣大,這一看就知道她在丁家過得不如意了。
她表情空洞,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虛空的一點,誰來了都沒有反應。
好好的女兒嫁去了丁家,回來卻是這樣一幅活死人的模樣,任誰見了不覺得憤怒?
怪不得嬢嬢哭成那樣。
蘇欣從回憶裏找到了吳寧的相關記憶,原主裏的小姨吳寧沒出嫁前,性格活潑,愛說愛笑,嫁人之後,便常年不會家。
過年過節,只有節禮按時送達。
有幾次還是幾個嬸子看不下去,親自過問親家之後,吳寧才和丈夫丁有為一起回來。
回來之後的吳寧,神情疲憊,不怎麽說話,和丈夫吃了一頓飯之後,也不做停留,就走了。
吳家覺得吳寧雖然看起來不高興,但是只以為是親家那邊催生催得緊,所以心裏不快活。
這也是吳家不敢明目張膽在出事之前去過問丁家的原因,——吳寧和丁有為結婚這麽多年,都沒有生孩子!
生不出孩子,這在古代可是一件愧對祖宗的大事,寫進了七出之條裏。蘇欣想到這兒,心裏就一咯噔。
接着那個拄着拐杖的吳家族老進來,叫上了幾個嬸子把吳寧硬扶起來,一家人全進了正堂的堂屋裏。
堂屋的椅子全都被拖到了牆邊,只留了一張八仙桌放在正上方,族老和吳老頭坐旁邊。
吳寧看到這個勢頭,才稍稍清醒過來。她推開了扶着她的嫂子,緩緩軟下膝蓋跪在地上,對着吳老頭磕了三個頭。
她的頭磕地不含一絲水分,再擡起來,頭上已經出現了紅色的痕跡。
“爹,大爺,在丁家的十幾年,丁家除了一開始把我當媳婦看,後面就把我當一頭老黃牛一樣的使喚。丁有為是個畜生,他不僅在家萬事不沾手,田也不下,賣糧的錢,都叫他拿了出去,不知道花在了哪裏。婆——老李氏說我沒有管好她的兒子,整日磋磨我,丁老頭為人刻薄,怕我回家損害丁家的名聲,總之找理由不讓我回家。……”吳寧一字一句地說道,“丁有為有個讀書的弟弟丁有才,這就是他們不想背負休妻的名聲,這次丁家将我掃地出門,是因為丁有才考上了童生,他家覺得自己改換門庭了,要為丁有為重新娶妻——”
“豈有此理!”一個年輕氣盛的男聲憤怒道,“姐姐你在丁家這麽多年,操持家務,現在丁家一朝發達了,就将你一腳踢開!”
他握住拳頭,滿臉地怒火:“我去找丁有為要個說法!”
“四弟!回來!”好幾個人拉住他。
吳寧看到四弟的表現,眼珠動了動,最終眼底還是一片死水道:“四弟,丁家以我無法生育為由休妻,你要什麽說法?”
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諷:“這是丁有才出的主意,他現在是童生,禮法上,就是我、錯、了!”
族老聽罷,也是一聲嘆息,如果只是單純的休妻另娶,還有說法,只是有童生插手,吳家只是個一個村子裏的大姓,如何能夠找到站得住腳的理由打上門去?
師出無名,只會讓人打回來。
丁家同樣也是他們村裏的大姓。
現在丁家還有個童生,他們吳姓可沒有,出了事,上了衙門,連個跟衙役遞上話的人都沒有。
蘇欣本來也在思索破局的辦法,聽到丁家出了童生,心裏也是一陣失望。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就是現在這個時代的禮法。
不管是律法還是宗族的陳規,都說得過去。
她在心裏咬牙:不愧是讀過書的人,等到自己站到了道德高地,有了倚仗,再把人休回家。
蘇欣看了看身邊,小聲問站在自己旁邊的一個大表姐:“不能讓小姨過繼一個孩子嗎?”
農村能生孩子的可不少,窮得活不下去的人家,很多人都願意的。孩子能活下去不說,還能得到一筆不小的遺産。
和蘇欣年紀差不多的大表姐聞言一驚,說:“欣娘,你怎麽會這麽想?”
她面露難色,躊躇一會兒,才捂住嘴巴,低聲和蘇欣解釋:“男子肯定想要自己親生孩子的。”
蘇欣這才明白的點點頭,心裏再次唾棄起丁家。既然想要親生孩子,為什麽不早點提出來,還要休妻!
當然,如果吳家家裏強勢一點,可能丁家就會選擇這麽做,但是奈何,吳家現在和丁家有了差距,差距還不小,丁家才做得這麽有恃無恐。
“那怎麽辦?就這樣算了?”還是吳家老四吳佑平說,“大哥,二哥,你們要是不敢去,我去!這口氣,我是咽不下去,有什麽事,我一個人擔!”
他說的熱血非凡,當即就讓現場其他幾名年輕的吳家後輩吆喝了一聲,高聲附和着和他一道去!
“我們吳家不出孬種!”有人宣稱道。
就連蘇欣都有些氣血翻湧,想跟着他們一道去看看,看看所謂的丁家到底是什麽嘴臉。
“大姥爺,姥爺,嬢嬢,小姨,”蘇欣想了一下,還是咽不下去這口氣,終于出聲道,“所謂的七出之條,我聽說過可是規定無子,是指妻子要年滿四十歲,不能生育的情況下,才可以生效。其次,七出之外,還有三不出,三不出指一,‘無所歸’不去,二‘與更三年喪’不去,和最後的‘先貧賤後富貴’不去!”
這也是她想到七出之條後想到的,幸虧她前世看古代小說,還讀到過相關的描述。
“最後一條‘先貧賤後富貴’,是說,丈夫在貧賤時期娶的妻子,不可在發達之後将之休棄。”蘇欣道,“丁家所謂的休妻禮法,不僅七出不符合,更是違反了三不出的原則。”
蘇欣話一出,大堂靜了好幾秒,直到吳家族老從座位上站起來,指着蘇欣道:“你是,是秀珠的女兒?叫欣娘?”
蘇欣大方地站出來,點頭:“大姥爺,這是我在鎮上聽過的,丁家不過欺負姥爺家不懂律法。”
她轉身朝剛剛熱血沸騰的吳佑平幾個,說:“四舅舅,如果你相信欣娘,現在就坐我爹的牛車去鎮上,找一位懂律法的讀書人問一問,請教他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問明白了,你再回來,和大家一起打上丁家去!”
吳佑平激動地立刻去看吳老頭,吳老頭被閨女的事弄得心裏老不痛快很久了,這下聽到希望,忙說:“去鎮上找你王兄弟,他在鎮上的酒館做跑堂的,消息最靈通,知道找什麽人。”
“欸!”吳佑平馬上答應下來,忙去找蘇老二。
蘇老二忙走出來,帶他們去牽牛車。
他們一走,房間內終于氣氛不再那麽緊繃。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着去丁家的事。
蘇欣被幾個嬸子叫過去,搓揉了一會兒,總不算逃了出來,坐到了小姨吳寧身邊。
似乎也是有了希望,吳寧看到蘇欣,嘴角帶上了一抹微笑:“欣娘,你長大了。”
蘇欣朝她笑,像是想到什麽,湊上去看着吳寧小聲道:“小姨,你老實告訴我,如果丁家收回休書,讓你回去,你還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