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素羅
素羅
吳寧聽到蘇欣的話，頓時表情一怔。之前蘇欣在堂屋裏的表現就已經讓她驚訝的了，沒想到她竟然在自己都沒想到的時候，問出這樣一個深刻的問題。
回丁家去？
吳寧不禁開始想象自己重回丁家的生活，刻薄的婆母，偏心的公公，踩地捧高的妯娌，自私自利的相公，還有以讀書人自居的小叔子……
這樣的家庭，她再回去……還有活路嗎？
吳寧有些轉好的心情不由重新歸于低迷，她眨了一下眼睛，看着自己的雙手，然後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說：“他們會殺了我的，會殺了我的……”
蘇欣看到她的反應，吓了一跳，連忙一把抱住吳寧，伸手輕撫她僵直的背部，輕聲道：“小姨，小姨？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
吳寧聽到她的話，身體一頓，接着看苦笑道：“欣娘，休書收回了，我不回去，去哪兒？回家嗎？收留一個出嫁女在家，我的侄女們怎麽嫁人？侄子怎麽娶媳婦？就因為我一個人，堵上了所有人的生路？……那還不如讓我死在丁家！”
說到最後一句話，吳寧的語氣已是決絕！
蘇欣心頭一跳，忙繼續道：“小姨，休書收回了，你就不是棄婦，丁有為不是想再娶妻，你完全可以和他和離！”
“……和離？”吳寧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擡起頭看向這個見識突然大漲的外甥女。
蘇欣怕吳寧的精神再次崩潰，解釋道：“和離就是指夫妻相處不和諧之後，兩人經過協商，由丈夫一方寫‘放妻書’，以此為憑證，和離之後夫妻雙方再不能幹涉對方。”
她安慰吳寧道：“小姨，要是能從丁有為手上拿到放妻書，你就不是被休妻，可以繼續作為吳家的女兒回來，誰也不能對你說道什麽。”
吳寧聽得神往，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偏向女子的條例，她立刻希冀地抓住蘇欣的手，布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看着蘇欣：“欣娘，你不會為了哄小姨高興，故意編的這些故事給我聽的吧？那丁有才的老師是鎮上私塾的秀才，都是有見識、有學問的人……”
對于吳寧的懷疑，蘇欣并不意外，她道：“小姨，我怎麽會拿這件事騙你？只是和離一般都是家庭雙方相等的家庭才能争取到的，這樣，待會兒四舅舅回來，你和他們一起去丁家……”
蘇欣小聲和吳寧說了自己在短時間想出的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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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寧一邊凝神細聽，不時點點頭，最後蘇欣說完之後，她眼中的悲切慢慢褪去，變得鄭重。
她看向蘇欣，認真道：“如果我和丁有為成功和離，欣娘，小姨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
蘇欣想說不要，吳寧卻對她搖頭，一副“這件事她說的算”的模樣，蘇欣不忍再拒絕，吳寧這才展顏一笑。
吳寧再要繼續問蘇欣的事，老吳氏攜着吳氏一起過來，兩姐妹并着老母親三人又是一番傾訴。
過了一會兒，吳佑平到了家，一口水都來不及喝就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訴了大家。
“欣娘說的是真的！七出之條之後還有三不出！那丁家沒有理由休妻！——爹、娘
姐姐！我這就叫上族裏的人，咱們現在就去丁家！”吳佑平激昂地說道。
聽到了這個答案，吳家的男人們掩藏在內心的怒火再也掩蓋不下去，抄家夥的抄家夥，叫人的叫人，一會兒，由吳姓族人組成的人群就集合好了。
蘇欣看到很多人帶着鋤頭，連忙擠到蘇老二身邊，小聲道：“爹，律法禁止械鬥，你快去讓四舅舅把鋤頭的鐵具給卸掉！咱們不能在小事上給丁家找到把柄！”
蘇老二一聽，忙不疊地扒開人群，找到了帶頭的吳佑平身邊，将女兒的話轉告給了他。
吳佑平沒想到村裏平時打架的做法竟然有這個漏洞，還好之前沒和真正讀過書的人鬥過，他身上起了一層冷汗，立刻檢查了帶家夥的人是否合格，接着才揮了揮手臂，吳家的男人一起走出去。
吳寧走在旁邊，見她也要去，老吳氏心裏難受得厲害，不顧其他人的反對也過去。
吳氏見狀也二話不說的力挺自己的妹妹和老娘，幾個妯娌面面相觑，一咬牙，叫孩子們好好看家，也跟了過去。
蘇欣本來也想去，她打架不行，但是嘴皮子還行，說不定能幫上一二。
但是她想藏在人後的行為，立刻被人舉報了出來，不僅吳寧不同意，吳佑平更是一手把她拎了出來，踢出隊伍。
慘遭淘汰的蘇欣只好和其他吳家人一起回家去等結果。
這一等，一直等到了快晚上的時候，才聽到了動靜。留在家裏的小孩子們，都激動地踩上草鞋奔出門去，查看情形。
第一個出現在蘇欣眼前的是吳家老四吳佑平，這位情緒直接、脾氣莽撞的年輕人，一進來的沉郁表情，讓蘇欣心裏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失敗了？她想。
就在她還沒有想到怎麽接下來怎麽安慰小姨吳寧的話，吳佑平突然大笑起來，将一個家裏才三歲的小侄子抱起來，扔到了天上：“二姐和那個畜生和離咯！二姐可以回家了！”
那小娃子突然失重，表情一下空了一瞬，接着便裂開嘴，跟着大聲嚎叫起來，顯然很喜歡這種懸空游戲。
蘇欣狠狠呼出一口氣，忍不住瞪了一眼四舅舅一眼，幹嘛還賣關子，徒惹人擔心！
接着是陸陸續續的吳家人到了家，院子裏頓時熱鬧非凡。
因為這事的解決，吳老頭和老吳氏心頭高興，兩人商議過兩天請今天幫忙的人家來吃一頓飯。
大家都對這事沒有異議，村裏一直有這麽個不成文的規定，雖然都是同姓的人，但是幫了忙，就要表示出感謝的意思在。
如果哪家不會做人，以後再想請族人幫忙，那就難咯。
借着這事，吳氏便想在家多留兩天，因此，回家的只有蘇老二一個人。待到第三天，蘇老二再駕牛車過來吳家吃飯，順帶将吳氏接回去。
至于蘇欣和兩個小的，吳氏打算等到夏收的時候，再把他們接回來。
那時大家忙夏收，也就沒人關心蘇欣的婚事了。
反正，幾個孩子也好久沒在嬢嬢家玩了，沒人能說什麽。蘇欣對吳氏這個決定更是不反對，她早就煩了在蘇家的日子。
她也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吳家的情況。
吳家的房子同樣不夠住，晚上蘇欣、茉莉和小姨吳寧擠在一起，三娃子和單身的吳佑平擠在一起。
不過，三娃子一點也不嫌擠，他現在愛死吳佑平了，沒事就跟在吳佑平屁股後面轉。
蘇欣也從吳寧嘴裏知曉了他們去丁家談判的具體內容。
原來吳家一夥人去了丁家之後，将打聽到的事說了出來，如果丁家不認，就拉着他們見官，還要找他們的村長和裏正主持公道。
見吳家不是愚昧的村民，不是那麽好糊弄的，這才擺出肯談的姿态，捏着鼻子說讓吳寧回來也行，但是丁有為必須有後，想再娶一個平妻。
這讓吳家再次炸了鍋，沒人同意這麽個憋屈的建議，什麽平妻，誰都知道，待新妻子進了門，哪有吳寧的站腳地方，最後誰是妻，誰是妾，誰說得清？
兩邊都不同意，吳寧自己站了出來，說她不想回丁家，要和丁有為和離。不然，一個童生的哥哥，就敢無憑無據捏造七出之條，寫下休書，她就去上衙門看看，到底誰更有道理。
吳寧的話，比剛剛丁家的話更讓群情嘩然。
丁有為氣炸了，伸手就想給吳寧一巴掌，吳佑平一看，丁有為這個動作，完全就是下意識的行為，可想而知，平時丁有為是怎麽對待吳寧的！
他本來還猶豫怎麽要鬧上官府，現在一看，腦子一熱，也不管不顧了，說：“好！就去官府！我看丁家要如何休妻，還要娶平妻！”
丁有才這才發現，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力，他的腦袋聰明，卻也不想因為哥哥想休妻一事，影響到自己。
于是退讓了一步，勸起架來。
同時他也在心裏反思自己，随意看低了別人，哪怕是泥腿子，也不能小看他們的見識。
有了丁家的退讓，丁有為在爹娘的逼迫下，不甘不願地寫了放妻書。吳寧接到這張憑據的時候，當即淚流滿面。
以至于，都沒有想過在索要當時的陪嫁和這麽多年給丁家做牛做馬的賠償。
不過，蘇欣也只是在心裏這麽想，以吳家的家境，相比當時吳寧也沒有什麽陪嫁。至于，在丁家這麽多年的付出，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這是妻子的本分。
蘇欣心裏感慨，婚後的妻子勞動價值哪怕到了現代，也沒獲得過多少承認。
在古代的話，她一人之人，更不能撼動大樹。
因為這次吳寧能夠擺脫丁家的事，是蘇欣起了頭，大家都很好奇蘇欣身上發生了什麽。
不用蘇欣自己說，三娃子就挺着胸脯，把家裏的變化說了一遍。
從蘇欣一開始差點被賣，到後來還清賭債，最後甚至還和繡莊合作，給人發工錢，吳家聽得一愣一愣的，有人不相信，有人覺得蘇欣是開竅了，還有人就看向蘇欣，問道：“欣娘，你真會刺繡了？”
吳家的姑娘都會縫補，吳氏本人的針線活兒也是從老吳氏娘家那邊學來的，都只會粗線的技藝，跟刺繡無緣。
蘇欣笑着把這次來吳家準備的香囊拿了出來，每個人都送了一個。
香囊她用的素羅做的，素羅為白色紗羅，透氣輕柔，夏天摸到手上的時候，也是清涼的。
吳家人看着手上觸感不同一般的香囊，又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香草花紋，不相信的人也相信了。
他們眼中只是腼腆的大丫頭，如今好像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