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如果說前段時間,只是對路西菲爾小小的懲戒,那麽自此之後,上帝便與路西菲爾有了深深的隔閡。
上帝造人期間本就身心俱疲,路西菲爾實在是趁人之危。也不再像上次一樣,他對造物主不見自己而心存疑慮。路西菲爾意識到了自己問題,但他自負慣了,也不懂得怎麽考慮別人的感受。
在路西菲爾不進聖殿的這些日子,卻迅速地與梅塔特隆拉近了距離。
“我們也很久沒有見到父神了。”梅塔特隆說。
兩人就坐在聖托裏尼離聖殿最近的咖啡館,來來往往都是些熟人,梅塔特隆不斷地點頭打招呼,而路西菲爾連頭都沒擡一下。路西菲爾對來來往往的是誰并不感興趣,他對梅塔特隆講的話很感興趣。此時剛剛擡起頭來,狹長的眼看向梅塔特隆。“你們也沒見到?”
“你知道的,聖殿本身就是父神的意識體,近些日子你沒有到那裏去,不知道那裏早已經混沌一片。所有熾天使都無法進入聖殿,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聖殿的雲霧這麽濃烈。”
“你們也沒有去過聖殿?”
正在此時,一個金發碧眼的女郎扭着水蛇腰走了過來。她自然而然地彎下腰,沖着對方眨了眨眼。“好久不見啊,我們書記。下次去耶路撒冷希望有機會再見到你。”
梅塔特隆微笑。“我會想你的。”
女郎揉了揉梅塔特隆紅色的卷發,就像在愛撫一只大型獵犬,後者甚至還順從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女郎笑了笑,轉身離開。
路西菲爾:“這誰啊?”
梅塔特隆面無表情:“我哪知道?以前有過露水之緣吧。”
路西菲爾笑了。“梅梅,你好忙。”
梅塔特隆突然擡起頭,盯着路西菲爾藍色的眼。他似乎是面無表情,又好像一些微妙的因子稍縱即逝。在那一瞬間,路西菲爾領會到了被洞穿的感覺。就好像無數次他面對造物主,對方的目光總是如此。
梅塔特隆問道。“聖殿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路西菲爾沒有講話。
“但父神待在聖殿裏,意味着創造人類這件事需要後移一段日子。”梅塔特隆說。轉而銳利而清明的眼神撤去了,他的眼睛又彎了起來。“這也意味着我們這些日子可以清閑了。”
語畢,梅塔特隆一把拽住路西菲爾的手腕。與此同時,背後三十六翼緩緩流出,較太陽光更為濃烈,細微的火焰緩緩從羽毛上掉落。梅塔特隆說。“我帶你去玩吧,你想去哪兒?”
路西菲爾盯着梅塔特隆的眼。“我想去魔界。”
路西菲爾的确沒有再去耶路撒冷的紅燈區,但他卻去了魔界。相較前者,其實後者更容易令上帝介懷。路西菲爾萌生出去魔界的想法,其實是源于昔拉。昔拉的舉手投足間都帶着一種渾然天成的蠱惑。那種感覺是與生俱來的,在血液裏的每一處流淌,那種氣息和韻味,總是像煙霧缭繞的,吸入肺腔的香煙,帶着那麽點成瘾性。
昔拉其實并沒有蠱惑路西法,他只是那天當着路西菲爾和梅塔特隆的面,淡淡地提了一句。
“我目前覺得最有趣的三個地方,耶路撒冷的紅燈區,聖托裏尼上帝的聖殿,魔界潘地曼尼南的小酒館。”
耶路撒冷的紅燈區,诠釋了天界整個縮影,看似格格不入卻又包羅萬象。而聖殿裏,每逢安息日,衆天使白茫茫一片,雙手合十送去贊歌,就是經典的大型傳教現場。
前兩個地方路西菲爾都去過,也對昔拉所謂的有趣深以為然,而後一個地方,他自然也想去看看。
梅塔特隆當即松開路西菲爾的手腕。“你非挑這個時候去?”
路西菲爾沒有問他什麽時候,而是問道。“你去不去?”
三秒之後,梅塔特隆妥協了。
與路西菲爾在一起的時候,妥協的百分之百是梅塔特隆。梅塔特隆的随機應變,在某種程度上也叫做迅速變臉。他在見到每個人的時候表現得都是不一樣的,但這所有的不一樣也有相似之處,那就是風流和讨喜。
相較之下,路西菲爾太高傲,而米迦勒太疏離。梅塔特隆位高權重,年輕有為,還沒什麽架子,因此所有人都喜歡和梅塔特隆講話。
這一點不僅在天界上有所體現,在魔界也是一樣。不多時,梅塔特隆身邊便圍了一衆的前凸後翹的性感魔女,尖翹的尾巴彎成S型,尤顯風韻。
梅塔特隆就像一只開屏的雄孔雀,昂首挺胸地站在中央,話也不必多說,就是整個舞池最騷的雞。
(梅塔特隆:??我命令你改掉。)
——梅塔特隆就像一只開屏的雄孔雀,昂首挺胸地站在中央,話也不必多說,就是整個魔界最閃亮的星。
路西菲爾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梅塔特隆抱着雙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路西菲爾。因為要去魔界,梅塔特隆便用魔法球将兩人的頭發染黑,只不過路西菲爾還有一個特殊收獲——那就是金發一絲一縷被染為黑色的時候,他狹長的藍眸竟緩緩變為紅色。梅塔特隆眼底的金色暗了又暗,變成不易覺察的灰金。
只不過,路西菲爾眼睛的顏色卻十分不正常。因為在壓抑魔法的情況下,顏色只會變得黯淡,而路西菲爾的紅色,是一種極其奪目的赤紅,隐約還帶着殺意,令人不寒而栗。不多時,路西菲爾眼底的赤紅色淡了淡,變為一種深沉的酒紅。
“路西菲爾。”梅塔特隆不可置信地拍了拍掌。“看起來很像魔王。”
“路西菲爾?”神似魔王的人冷哼一聲。“路西法。”
梅塔特隆笑了。“路西法。”
“怎麽了,梅塔。”
路西菲爾與路西法俨然判若兩人。前者如果是沉靜而美麗的話,後者就是殺伐而威嚴。他完全褪去了天使的外表,甚至連一絲一毫的聖潔氣息都沒有。原本長着同一張臉,差別也不應該太大才對。而在這一瞬間,路西法也有些恍然,他眼底的紅色不斷閃爍着,他能感受到油然而起的邪念。諸如他為何要服從上帝的一切安排,又諸如他為何要待在天界受制于人。
梅塔一巴掌拍在路西法的手臂上。“到了。”
路西法擡頭去望。
前方是一條緩緩流動的湖。湖面上波光粼粼,主色調是暗綠色,兩邊卻怒放着鮮紅的彼岸花。彼岸花的花瓣是放射型,卻又向中心收攏,綠色的葉片浸泡在湖水裏,融為一體卻又緩緩蕩漾。湖水上林立着店面,它們仿佛是漂浮着的,卻又随着水流不斷游動。兩岸之外是一望無際的花海,花朵随風輕輕擺動,再遠處則是與黑色極其不搭調的晶瑩剔透的潔白雪山。
路西法突然想起,魔界中等面值的鈔票,就是無名湖與那一排游動的店面。那些店令人眼花缭亂,看似紛雜卻一致地具有魔界特色。湖面上有一層淡淡的紫色魔法,令所有人都可以在湖面上行走。這種自然魔法已經持續了許多年。
路西法和梅塔走在湖面上,剛開始因為水流的位移而暈眩,不多時就習慣過來,湖水本該是冰涼的,魔法卻是溫熱的。他們不能直接踩在水中,隔着一層魔法卻分外穩當。
在上帝醒來的時候,天地還是混沌一片的。他創造天界之後,突然想起只有黑暗才可以襯托出光明,因此就有與天界截然相反的魔界文化。魔界文化血腥而直接,天界文化則光明而委婉。
兩人面前的店邊上,隐約可以聽見宰殺生物的哀鳴,湖面上不斷浮現出暗紅色的光斑,那都是血液。放射狀的血液只那麽一閃,便緩緩隐匿在魔法裏,往岸邊漂去。得到鮮血滋養的彼岸花便驟然開放,與此同時,有風吹過。
路西法的視線繞過一排琳琅滿目的店面,劃過閃亮的植物或是夜燈,落在梅塔身上。此時的梅塔正盯着不遠處一座尖頂建築,目光裏閃爍着燈光,露出難得一見的虔誠。路西法的目光裏映着梅塔的側臉,他灰金色的瞳仁幾近透明。
梅塔沒有看着路西法,卻率先開口。他的語調很平靜,與平時截然相反。“路西法,我的翅膀不重。”他說。“你不要再老提這件事了。”
路西法唇角不由得勾起一絲清淡的弧。
“還有就是,我知道你為什麽喜歡和我待在一起。”梅塔壓低聲線,與此同時,他轉過身來,一雙清透的眼筆直地對上路西法的視線,後者本能地緊了緊眼尾。梅塔盯了他一會——又或者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突然仰起臉,笑了。“因為我像父神,對不對?”
路西法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然而梅塔接下來的話卻令他的目光本能一縮。
“——把我當成他好不好?”
路西法正想開口,卻被對方的話打斷了。
“你不用勸我。我不在意這些,開心就好。”他說。轉而又重複了一邊,咬字很重,卻又低緩。“把我當成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