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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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利爾的出場方式總是獨特的,獨特的懶。
能躺着就絕不坐着,能坐着就絕不站着。
比方說他每次去酒吧,人家都是陸陸續續走進去,或者騎龍到店門口下來。貝利爾就不太一樣了,每次貝利爾出現,無邊無際的大翼人就覆蓋了整個天空,然後用翅膀圍成一道滑梯,貝利爾就順着滑梯滑進店裏,正到吧臺前面。點酒。
因為酒吧一整條街都是貝利爾的,所以諸位店主對他的出場見怪不怪。
全魔界的居民都對他的出場見怪不怪的。
但今天例外。
貝利爾順着大翼人的翅膀滑到吧臺的時候,正好對上一道風淡雲輕的視線。非常奇怪的是,一般人在與貝利爾對視的時候,都會下意識錯開目光。
然而這個人他卻沒有,他迎着貝利爾的視線,一動不動。
此時此刻,被震懾到的卻是貝利爾。他的全身上下仿佛被洞穿了,他從未見過這麽洞徹的視線。隔着數道暧昧的暖光線,貝利爾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這就仿佛是一種直擊心靈的新鮮感,貝利爾筆直地走到了他的桌前。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對方面前的桌子上擺着的卻不是雞尾酒,而是幾杯顏色靓麗的汽水。貝利爾不禁想到了他那個路西法老爸,明明喜歡喝酒,卻非要裝出一副喜歡喝果汁的樣子來賣萌。
對方披着黑色的鬥篷,倒是很像皇家巫師學院大巫師的裝扮。
那人率先開口了。“你是貝利爾?”
“不然呢?”貝利爾頓了頓,語調裏略帶着不滿。
對方擡起下颌,貝利爾正好對上那雙眼。那一瞬間,他仿佛深陷其中。在貝利活過的這麽多年裏,他從未見過這麽美麗的眼睛。那人的眼是狹長的,細,眼尾上挑,帶着渾然天成的威壓與震懾,就好像第九獄無界深淵的銀海。
在他回過神的時候,對方已經低下頭,喝了一口汽水。他的動作很優雅,貝利爾的腦海裏卻不知為何地又浮現出路西法的影子。
就好像,路西法的氣質、神态、舉止,都是面前的人教會的。
貝利爾沒由來地後背發寒。
“你跟路西法很像。”對方緩緩開口,就好像皇家巫師學院裏的資深教授,正在評判一個學生魔法技能的使用情況。
“我不像我爸,難道要像你?”貝利爾講話并不客氣,很大一部分在于他剛才那幾秒的失态。
對方不禁輕笑出聲。“像我也可以。”
貝利爾一屁股坐在對方訂的卡座對面,雙手交疊支撐在桌面上,他的下颌擱在交疊的手指間。“你哪來的自信這麽講話,你不是魔界居民吧?”貝利爾一雙眼略帶狐疑地掃過對方美麗又略帶震懾的雙眼。“你是天使?只有天使才有這種令人讨厭的語氣。”
“天使和我差得很遠。”那人緩緩推過去一杯藍莓汽水,上面不斷碎裂着細小的氣泡,脆弱而透明。“你對天界有偏見。”
“我不在乎天界怎麽樣。”貝利爾笑出尖尖的獠牙,半開玩笑說。“全毀滅了才好呢。”
“你這麽說梅塔特隆會傷心的。”對方提醒他。
“——除了我爸。”貝利爾補充道。“不過全部毀滅這種事,耶和華在一天,就不會發生一天。”
對方忍笑說。“原來你也知道。”
“你說話真是令人讨厭。”貝利爾說,緊接着,他的雙眼裏閃爍出嗜血的紅色,很有魔界特有的殺戮氣息。“我讨厭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他頓了頓。“長得醜的都被我殺了,長得漂亮的都被我玩死了。”
“看來你想我是後者。”對方微笑。
“你很自信嘛。”貝利爾不禁笑了。他一把揪住對方鬥篷的帽子,正想用力地扯下來,卻在看到對方肩頭滑落的那絲銀發的剎那間呆住。
銀色長發、銀色瞳仁、威嚴而震懾。
這會是誰呢?
貝利爾的疑惑和答案幾乎是同時炸在腦海裏的。
那人巋然不動,聲音極低且緩。“我是耶和華。”
那一瞬間,貝利爾的腦海裏滾過的甚至不是能表達萬千種情感的“我操”,而是“這年頭上帝都這麽坦誠的嗎?我應該回他什麽?”
貝利爾呵呵一笑:我是路西法。
上帝對貝利爾的玩笑并不在意。他緩緩起身,白皙得幾乎透明的手掌輕輕撫過對方溫熱的臉頰。貝利爾發現他的手是涼的,是那種極寒的溫度,好像是由內而外的冰冷。耶和華的動作很緩慢,類似于溫柔,但并不是溫柔。不知道為什麽,貝利爾的腦海裏卻瞬間浮現出了“溫柔如刀”這個詞來。
耶和華緩緩開口。“你還是跟路西法差一點。”
“說得好像你們很熟一樣。”貝利爾理所當然。“要是你對他好,他又為什麽會堕天?”
耶和華什麽也沒說,他似乎并不在意貝利爾的夾槍帶棒,但是如果說他不在意,他的眉頭分明是皺了皺的。貝利爾就因為他這個細微的動作而感到非常不舒服,好像心髒哪裏被揪了一下,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受,針對于自己喜歡的人才會有。
貝利爾隐約地覺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路西法和面前的人可能發生過什麽。
“貝利爾,你很聰明。”耶和華說。“但是你炸掉創世山,并不是件明智的事。”
“那我發明V-Card呢?”貝利爾避重就輕,緊接着,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驕傲的成分。“你們天界有不少人來魔界用這個。”
耶和華笑了笑。“你是怎麽想着發明這個的?”
“你先誇我。”
耶和華還是笑了笑,那個細微的弧度就半含在唇齒邊,很像天界輕軟的雲。貝利爾覺得這是一個神奇的人,因為無論他做出什麽動作來,都有一種莫名的震懾感。耶和華說。“路西法的孩子,不需要誇贊。”緊接着,他又說。“你有沒有去過天界?”
“去過。除了耶路撒冷,都不喜歡。”
“是因為梅塔特隆嗎?”
“不,是因為那裏的紅燈區。”貝利爾說。“但我和阿斯蒙蒂斯不一樣。他喜歡神槍實彈,我只喜歡用工具,我不喜歡和人上床,尤其是接吻,我覺得很惡心。”
“因為你不喜歡他。”
“不見得吧。”貝利爾說。那一剎那間,他的眼眸變成赤紅色,好像翻騰的赤潮。魔界的人都是按照本能做事,他們的血液裏都流動着野性和直白的攻擊,并且對此毫不遮掩。“我想一口吃了你,難道我喜歡你?”
耶和華悶笑一聲。“沒準。”
“我發現你真的很令人讨厭。”貝利爾越過那張礙事的桌子,幾乎是瞬間就站在了耶和華面前,他一把揪掉對方鬥篷的帽子,帶着血腥與殺戮的殘暴,掐住了他的肩膀。然而接下來,他的舉止卻和先前相差甚遠——他在胸前,虔誠地劃了一個十字,然後吻上了對方的嘴唇。
貝利爾的動作很輕,也就是淺嘗辄止。緊接着,他的唇角揚起一絲小惡魔般的微笑。“我這算是亵渎上帝嗎?仁慈的主。”
耶和華銀色的瞳孔沒由來地縮了縮。他撫過貝利爾鮮紅的長發,柔嫩的臉頰,又停留在他菱形的唇上。
他說。“你和路西菲爾真的差了一點。”
貝利爾何等聰明。魔界史上從未細說路西法堕天的理由,路西法和梅塔特隆也只字不提當初在天界的事,貝利爾向來認為,兩個人不合,一定不是某人單方面的事,而是雙方的問題。路西法不說,但貝利爾可以感覺到,路西法每每注視自己的時候,偶爾會有瞬間的游離。他聽人說,自己好像差點就成了所謂的“神之顏”,哈尼雅。
貝利爾立即問道。“我爸在天界的時候是不是跟你處過?”
耶和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的目光釘在貝利爾身上,說不上溫柔,也說不上落寞,就只是釘着。貝利爾卻因為這個眼神而感到難過,單純是那種不舒服的難過。這個眼神印證了他的猜想,因此他覺得分外不舒服。
耶和華說。“以後你來天界,可以找我。”
“我可以睡在你的聖殿裏嗎?”貝利爾問。
“可以。”上帝說。
“那我可以睡你嗎?”貝利爾問。
“不可以。”
“那我可以炸了聖殿嗎?”
耶和華伸出手來,緩緩地撫摸貝利爾的長發,完全是長輩對晚輩之間的愛撫。貝利爾長得确實很像路西法,但是他也像梅塔特隆,然而他原本該是兩人的集合體,性格卻和誰也不像,他就像是一個憤世嫉俗又聰明又可愛的小瘋子。
耶和華的語調很緩慢,很溫柔,但又在這種不倫不類的溫和之中顯得很堅定。“有我在,你做不到的。”
“那我要是做到了呢?”貝利爾問。
“那我就答應你的要求。”
“什麽要求?”
“所有要求。”
貝利爾突然意識到,聖殿和上帝是一體的,如果聖殿毀滅,那麽耶和華也将随着聖殿蕩然無存。貝利爾長長吐出一口氣,微笑道。“你是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