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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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利爾隐約地記得，那天他好像喝多了，絮絮叨叨地講了很多話，坐在他對面的人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而是成為貝利爾第一個忠實聽衆。

又或者只是做做樣子。

貝利爾身旁大多是他的長輩，至于他的同輩、晚輩，大多不敢近他的身，因此貝利爾很聰明，他也很孤獨，他甚至沒有朋友。

然而貝利爾自動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分明沒有喝酒。

堕天使曾口徑一致地說，他們雖然堕天，但對上帝依然保有敬畏之心。這件事路西法沒有表明什麽态度，但足以說明，耶和華自帶一種魔力。

以前貝利爾不信，現在他信了。

當天他晃回萬魔殿的時候，路西法只是瞟了他一眼，幾乎就脫口而出。

“你今天見了誰？”

實際上貝利爾并沒有沾上造物主的聖潔之氣，更毫無破綻可言。但路西法依然嗅到了個中微妙，這與所謂的第六感不太一樣，而是一種本能。

貝利爾揚起下颌，淡粉色的眼尾掃過路西法翕動的唇。

“沒誰，老爸。”

“不要試圖靠近危險的人。”路西法說。“你會死在他手上。”

貝利爾突然笑了，然而唇角那絲弧度卻十分清淡，并且稍縱即逝，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被輕微地擦響，然後風平浪靜。他的語調很緩慢，一語雙關。

“我可是你的兒子。”

路西法沒有就此打住，而是更進一步地警告。“你，離耶和華遠一點。”

貝利爾下意識就答了一句。“我要是不呢？”

“那你就別當我的兒子！”路西法厲聲道。

貝利爾愣住了，以往路西法即使不像梅塔特隆那樣對他寵溺，但是從未沖他發過火，更不會像今天這樣對他說出這麽狠的話。貝利爾似乎意識到了上帝是路西法的逆鱗，也就是因此，才愈發不服氣。

貝利爾眼眶發紅，聲線都跟着顫抖。

“那我就先毀了聖殿，再炸了潘地曼尼南！”

吼完這句話之後，貝利爾轉身離開。

路西法沒有追出去。

貝利爾從小就不服管教，現在正好又處在叛逆期當中，脾氣愈發火烈。他無數次離家出走，但一般超不過三天就會回來。

比起貝利爾，路西法反而覺得自己和梅塔特隆最近疏遠了很多，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不止如此，梅塔特隆回天界處理政務，已經走了近一星期。但是這一星期倒是沒少發生大事，魔界一直流傳着天界的新政策。

這種政策也可以說是一種革新了，并且和貝利爾的V-Card有些許神似的地方。這種新興的魔法系統覆蓋了整個天界，除去過于偏遠地域。這整個場被稱為“以太雨”，被覆蓋在其中的所有天使，都可以通過神識，将財産兌換為“以太幣”。這是一種虛拟貨幣，但具有真實價值。

以太幣可以通過深挖神識獲取更多的貨幣，因此高層熾天使更貼近于神識本身，形成密密麻麻的集團和網，被稱為以太鏈。（各位考據黨放過我，我都是瞎扯掰。）各個熾天使集團帶領普通天使，深挖更多貨幣，并且将以太幣的價格越炒越高。

原來，刻板而又萬能的造物主也有革新的時候。

不止如此，梅塔特隆再回魔界的時候，送他回潘地曼尼南的竟然是莉莉絲。

莉莉絲，什麽概念？

梅塔特隆那點陳年舊事，路西法還是知道的。

莉莉絲穿一身紫色紗衣，束腰很緊，愈發前凸後翹。她的脖頸處隐約還有幾點紅痕，令人想入非非。路西法盯着莉莉絲，對方絲毫不介懷地撇了撇嘴，并露出一個微笑，轉身離開。

梅塔特隆身上的酒味很重，他正想靠在路西法肩上的時候，卻被對方制止了。

“莉莉絲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梅塔特隆喃喃道，他甚至還眨眨眼笑了一下。“就你看見的那麽回事。”

路西法身上陡生一股彌漫的暗元素，侵入梅塔特隆的呼吸。這種抑制性黑魔法令他喘不上氣，他不禁瑟縮了一下，伸手想去抱路西法，卻被對方一把鉗住了手腕。

兩個人似乎都理解了對方的話，又似乎都沒有理解。

“你還是改不掉以前的性子，是麽？”路西法的語調很緩慢。

梅塔特隆喝多的時候原本就像一灘軟泥，他也不撒酒瘋，他也不說胡話，他就是想安靜地睡覺。極具壓迫性的暗元素像一條帶着尖齒的毒蛇舔舐過他的全身，令他頭皮發炸，眼眶即刻泛紅。“什……什麽性子。”

路西法一字一頓，嘴角譏诮地揚起。“風流。”

“我、我沒有……”梅塔特隆斷斷續續地說，他一緊張就磕磕巴巴，一磕巴就越發心急。他下意識去摟住那個帶給他壓迫和痛苦的人，在酒精麻醉和疼痛的雙重刺激下皺起眉頭。“我們沒有結婚……”

原本他想表達的意思是，我們不需要結婚，我們相愛且自由。但路西法似乎會錯了意，他強硬地鉗住對方的下颌，盯着對方泛紅的眼眶。

“所以你就帶着莉莉絲去伴游？”

“莉莉絲？”梅塔特隆努力地反應了一下。“她不是，不是跟我，是和別的熾天使……”

“那為什麽是她送你回來？”

梅塔特隆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迷茫。“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陳年舊事？”路西法不依不饒。

梅塔特隆下意識哽了一聲。今晚他被灌了太多酒了，不知道是酒有問題還是別的什麽有問題，回魔界的途中他一直是迷幻的。原本送他的應該是他的屬下，神使鬼差地被換成了莉莉絲。他的話被哽着，就更說不出來。

“我、我沒有……”

以往路西法在和梅塔特隆相處的時候，都是收斂着自己的暗元素的。惡魔與天使，是光與暗的兩極，原本不僅不相容，還相傷。現在的路西法全身都被暗元素充斥着，逼散了梅塔特隆身上防禦的光元素。

這種進入五髒六腑的黑暗令他頭腦嗡鳴，眼前一片血色。路西法的撫摸在此時此刻斷然是一種折磨，相貼的越近，越令他無處可逃。然而他醉了，他只能貼近自己信任的人，即使對方帶給他的是痛苦。這是一種本能。

他下意識開口。“疼……路西法……疼……”

路西法像是在撫摸什麽小動物似地，撫過他柔軟的紅發，對方因為這種不倫不類的溫柔越發掙紮起來。路西法的語調也溫柔，他問。

“以太雨的建議，是你提的？”

梅塔特隆被這句話燙了一下。緊接着，他的眼眶裏湧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路西法是什麽意思，梅塔特隆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天界以太雨魔法系統和魔界V魔法系統實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有人洩露了重要步驟，不可能如此相近。V系統推動了魔界發展，以太雨毫無疑問也會推動天界發展。重點就在于，究竟是誰透露了這些重要信息？梅塔特隆也曾懷疑過某某某。

但是路西法質問的是誰呢？是自己。

梅塔特隆是個很愛哭的人，即使他已經是個成年天使——成年很久。路西法也見過他哭，因為害怕，因為疼痛，因為貝利爾，等等。

但是從沒有見過他這樣。

他的靈魂仿佛被抽離了，軀殼也是打碎的。他只能發出微弱的喘息，說不出話來，他不斷地眨着眼睛，每每眨動就有水滴掉下，與汗水混合在一起，被暗元素分食殆盡。——即使路西法已經斂去了暗元素。

路西法一時竟有些倉皇，他自言自語。“我都幹了些什麽？”

他都幹了些什麽？除了逼迫愛他的人離開自己，什麽也沒有做。

路西法将對方摟住，試圖去想一個解決辦法，然而懷裏的人卻開口了。

“放我走吧。”他說。他的語調都是空洞的。“放我走吧，路西法。”

路西法什麽也沒說。

“我思考過很多次，我們到底合不合适。”梅塔特隆的哭泣沒有停止，只不過他抑制住自己的哭腔，反而很有沉靜的味道。“我……早就知道我們不合适，但因為我愛你……！我覺得沒有任何問題。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這麽久了，你竟然還會……懷疑我。”他語調斷斷續續的，卻很平靜。“這兩件事我都不知情……我不知情！”

空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這是一種平靜的崩潰，遠比撕心裂肺歇斯底裏更令人心寒。

“你放我走吧，你放我回天界吧。”他說。

“你不會離開我的。”路西法說。

“不。”梅塔特隆說。“我會。”

路西法記得，那天晚上梅塔特隆在他懷裏哭了很久，最後終于酒醒了。他在路西法的面前披好鬥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整個過程就像是一場放慢了的電影，在空曠的寝宮裏愈發變慢。

路西法想留他，但又覺得他不會走，因此看着那個人，一點一點、緩慢地、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沒有回來。

甚至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