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初春四月,陰沉沉的天。
剛下過細雨,空氣潮濕,邂逅絲絲涼意。
少年低着頭,鏡片裏沾染上薄薄一層白霧,手裏拎着畫板和折疊的凳子。
高三美術生,四月份已經通過校考,回歸學校補文化課。
蘇寄北放學前才去找過老師小測。
“寄北啊,你這個……不行啊,要加油了,校考分數這麽高,可不能在文化課掉鏈子。唉……你先回吧,我和其他老師讨論看看怎麽給你補一下。”辦公室內,班主任拿着一張不是沒寫就是紅叉的卷子嘆氣。
“好的,老師再見。”蘇寄北此時滿身疲憊,只是回班拿了畫板和折疊凳便走出校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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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考成績出來沒多久,他的分數是全校最高的,排名在全省也靠前。要了半條命過校考,還沒好好休息就被困在文化課。
蘇寄北有些抓狂,心情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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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公交車搖搖晃晃,在路上停停走走。蘇寄北提前一個站下車,打算走着回家去散散心。
少年走下公交,背着畫板漫無目的走着,拐進一條公交站附近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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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茶巷。”他擡眸望見一塊木板上刻着巷子的名字,路牌似的挂在街邊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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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往裏面走,彎彎繞繞,四處游蕩,倏忽停在一間院子前。
院子不大,甚至可以說是他目之所及面積最小的。
門是木頭做的,上面挂一塊木頭牌子,刻着“春茶”。
這裏白牆黑瓦,與灰蒙蒙的天空,附近胺臜的院子格格不入,一間富有詩意的素雅小院。
院裏生長着一棵老樹,不見綠葉枝桠,流蘇般,白花簇簇,風一吹,落下的花如紛飛大雪,飄到地上的水窪。
花順着瓦片垂到院外,門口落下的皚皚白花,隔絕了地上的污泥。
蘇寄北走到門口,探頭過去——院子裏還有白山茶,比拳頭略小的山茶花開得正好。
院子臺階上,山茶花旁,少女半紮着頭發,幾縷烏發垂到肩膀前,身着一襲白色長裙,套了件杏色針織外套,坐在鋪着一張舊報紙的臺階上看書。
臺階下的積水很好的倒影出她的正臉,額前有些許碎發,眉目如畫,鼻梁細而高,唇瓣是淡淡的粉色,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溫和文雅。
她身邊落下幾朵白色山茶,未擡頭,不覺人來。
蘇寄北愣了神,一時間忘記回家。
恍然間,覺得自己窺探到了世界的縫隙——院子這頭,是車馬喧嚣的人間,院子那頭,是花間桃源的缺口。
他轉身,不慌不忙攤開凳子,坐下正對着這家庭院十來米的地方,背倚靠身後白牆,抽出一張白紙開始畫畫。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與在風中搖晃的白花聲音重合。
他每一次的擡頭,視線便撞上少女,只覺有歲月靜好,江南煙雨之味。
少女沒擡頭,少年沒出聲。
初春坍縮在春茶巷裏,在少年和她的十幾米之間徘徊。
不知過了多久,黑夜邊緣出現在遠方的天空,少年的畫紙上,是白色的山茶,少女,庭院和黑瓦。
蘇寄北在畫紙邊緣,用鋼筆寫下落款。
随後,收起凳子,走到院子門口,在門框邊邊的信箱上,擦幹雨水,把畫好的畫放上去,悄無聲息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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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的黃昏,白山茶和一樹流蘇在雨夜無聲綻放,許淮南在院子裏看書。
隐約用餘光看到門口路過的少年。等看完書擡頭,他已經走了。
有感應一般,她走到院門口,往兩邊望——門口信箱上有一張折疊的白色畫紙。
許淮南拿走畫紙,見天色不早,鎖好大門走進屋子。客廳的茶幾上,她攤開那張紙——是一幅畫。
畫中白裙少女身處山茶樹下,垂下眼眸盡顯溫柔。邊上有一行字:山茶花很美,你也是,你好。 “蘇”。
寥寥幾筆勾勒出細線條,“蘇”還給她的頭發,院子的黑瓦片上了一層淡淡的黑色。
你好。許淮南在心裏暗暗答複。
從桌子上抽一支黑筆,撥開筆蓋,筆尖停留在空中,思索幾秒後,在一張信紙寫下:
“蘇”,得畫之喜,曠若複面。祝諸事皆順,春日快樂。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随後在房間裏找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把信紙折疊放進去,打算明天放到信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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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雨季,冰冷而潮濕,夜晚又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點打落了流蘇的白花,沒有路燈的巷子在月色中下起一場無聲的流蘇雪。
許淮南躺在床上睡覺,涼風吹進房間窗戶,掀起書桌上的紙和筆,上面寫着“流蘇”。
那是她為他取的代號。
月光襯得山茶花愈發潔白無瑕,那幾個花苞在雨夜默默綻放,淡淡的香氣夾着濕氣随風包裹整個庭院和房間裏的許淮南。
許淮南好不容易睡得個安穩覺,加上窗外的雨聲催眠,中午十一點才才慢吞吞從床上起來。
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紙幣,她看了眼時間,距離回學校還有五個小時。
走到院子裏,雨還在下,院子裏外起了霧,流蘇樹和山茶花湮沒在白色的霧氣裏。
她回到屋子裏,沐浴,換校服。然後到房間收拾好書包,吃了些存在櫃子裏的茶果子,在茶幾上看書。
看着時間差不多,許淮南背着書包出門,臨走前把那封信放到信箱上,看看又覺得不妥,幹脆拿來膠布貼在牆上。
上頭有出牆的流蘇花,把雨水遮得嚴實,大概率不會打濕。
她有些晃神,自己寫下這封幾乎是石沉大海的信,不過倒也不太抱有什麽期待。
或許他會路過看到,又或許這個信封存下他們的一面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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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許淮南到公交站臺等車。
276來得快,坐在冷清的車上,許淮南擡手抹掉了掉落肩頭的流蘇花。
學校麽,她已經三兩天沒有回去了,一直在家裏補覺。
不過老師看在她錄取通知書的面子上很爽快的給她批了假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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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校已經是四點。許淮南沒打傘,校門口沿着光榮榜的走廊搭起來一條直達高三教學樓的雨棚。
途經辦公室,裏面沒什麽人,大半的老師都在所教的班級或裏或外坐着,高考倒計時已經開始,高三氣氛沉重。
她從後門溜進教室,找到自己後排的座位,輕手輕腳坐好。
桌子她請假前沒來得及收拾,靠牆的一邊書本摞的高高的,抽屜裏出現幾張疊整齊的試卷,應該是班裏這幾天做的。
許淮南拿出筆袋,抽一支黑筆,在卷子上寫了個名字就投入到自習課裏。
春寒料峭,涼風穿堂,許淮南寫到一半不得不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得高些。
五點半,她順利完成四張卷子,收拾好桌面準備去吃飯。
提着白色帆布袋,走出走廊,飯堂那邊已經亮起了燈,有人選擇在教室啃面包,也有人和許淮南一樣去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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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你回來了啊!”走到半路,許淮南回頭,一個穿白色兔耳朵外套的女孩子站在她身後。
是高二經常和她一起吃飯的女孩,現在倒也同班,只是許淮南回來的聲音小,沒被注意到。
“嗯,回去休息好了。一起吃飯嗎溫棠?我記得好久沒和你一起去食堂了。”許淮南退後幾步,問她。
“當然,我這幾天想死你了。”溫棠上前挽住許淮南插在外套口袋裏的手,“這幾天我快要瘋掉了,還是你好啊,這麽快就熬過去了,羨慕。”
“哪有,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加油,我陪你一起沖刺。”許淮南從口袋裏抽出一只手,拍拍溫棠的肩膀。
“你怎麽老是戴着眼鏡口罩啊,你說說,除了我,誰還見過你不帶口罩的樣子。可惜了我們淮南,這麽好看沒人知道。”溫棠看着許淮南被口罩和黑框眼鏡遮住的臉,感到可惜。
“話說回來,我們年級這幾天怎麽樣?”許淮南捋了捋垂在臉頰兩邊的劉海,問道。
“就那樣呗,每天一碗雞湯。我都聽煩了。”溫棠走到食堂窗口把碗遞進去,“噢對了,隔壁班的美術生校考結束回來了,然後我們班調來了一個,然後就沒什麽了。不過有幾個帥的,要不等會帶你去看看?”
“再說吧,趕緊吃完回教室複習了。”說話間,許淮南已經打完飯,拉着溫棠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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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空蕩蕩的,高一高二沒到點吃飯,高三上來吃飯的人少,而且個個都是邊吃飯邊拿着本書複習,白色的燈光照在瓷磚上,顯得凄涼。
溫棠吃飯也不例外,還再記單詞。
許淮南吃得差不多,擡眸,看到對面的男生。他也準備回教室,剛起身便撞上許淮南的目光。
少女戴着黑繩白口罩,細絲黑框眼鏡,有些看不清面容,卻擋不住溫婉的氣質。
許淮南淡淡撤回目光,手肘推推旁邊的溫棠“時間差不多了,走嗎?”
“走吧。”溫棠回話,眼睛還在看單詞。
等兩個女孩起身,蘇寄北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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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又陷入了沉寂。
窗外的榕樹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班主任坐在講臺上給一個同學講題,黑板右上角用醒目的粗體紅字寫着“高考倒計時72天”。
許淮南前幾天剛熬過去,壓力已經不如從前,此時正在座位上做練習題。
晚自習十一點結束,她收拾東西之餘往窗外看,班裏好幾個任課老師都在走廊給學生講題,其他班已經有學生陸續經過走廊回寝室。
走到樓下,雨還是沒停,許淮南覺得有點冷,把口罩稍微往鼻梁上扯了扯,兩只手急忙揣到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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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的路上,她擡頭,看到前面背着畫板的少年。
走廊燈光昏暗,他露出的雙手白皙修長,隐隐看到骨節,背後的畫板破舊,有好多顏料的印子,還有三兩條膠帶沒有撕下來。
許淮南一直跟着他回到宿舍樓下,面前的人忽然回頭,目光冰冷,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人。她沒什麽停頓的動作,只是一如往常與他擦肩而過,走到女生宿舍樓下,上了樓梯。
“阿北,你怎麽不等我。”
少年确實在等人。說話的是和他剛回來同班的美術生,關朝。
“有點冷,想趕緊回來穿外套,抱歉啊。”蘇寄北開口,和關朝一起走進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