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許淮南盤腿坐的随意,背稍微有些駝,高馬尾垂到肩胛骨下方,散落在肩頭。

斜後方的角度看去,清楚地看到她臉頰兩側的劉海。

發絲層層疊疊,細而密集,在她緩慢揮動手機的時候随之晃動,又被身後吹來的風撩起。

身後是彌漫的紅霞落日,前方是被餘晖偏愛的少女。

她的背影與他心裏那朵山茶花出現了重疊。

涼風同樣吹起蘇寄北的頭發,頭頂上一根小呆毛在風中淩亂,他卻渾然不知。

許淮南想看看身後的晚霞,忽然扭過身子往後看去。

晚霞似乎近在咫尺,伸手可得,橘色的光輝漫天,染上餘晖的雲慢慢被攜到風去往的方向。

後面的人群參差不齊,許淮南視線下移,落到一根立在頭頂的呆毛上。

呆毛的主人還在樂呵呵地跟着主任唱歌,笑意盎然。

骨節分明的手捏着手機在空中擺動,指尖也泛起橘色的漣漪。

小呆毛乖乖地跟随主人左右擺動,彎出好看的弧度,好幾次快要重回頭頂,又被拐向另一頭。

許淮南莫名覺得二者有些乖張。

少年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側頭,與她對視。

湧動的人群,他們互相看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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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淮南彎彎眉眼,擡起放在膝蓋上的手,在與肩齊平的地方做了個揮手的動作,又轉過身,舉起手機,跟上主任的節奏。

蘇寄北手上動作緩了緩,朝她的背影笑了笑,仰了仰腦袋,繼續唱歌。

-

活動以《稻香》收尾,學生們從草地上起來,動作統一地拍了拍身後的衣服。

幾個男生帶頭,人群往教學樓走去。

許淮南不緊不慢地走着,身邊有奔跑而過的,有在後方尋找朋友的,也有同她一樣慢悠悠離場的。

回到教室,早在下去操場前,同學們就收拾好書包,這會都“拖家帶口”,興沖沖往外跑。

許淮南依舊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慢吞吞地拉上書包拉鏈,然後提上帆布袋,整理一下有點皺的衣服。

她本就走的慢,回到教室人已經不多,收拾完東西,便只剩下她一人。

關掉電閘,檢查窗戶是否關好,最後關上門,落鎖,這才走下樓。

-

途經教室辦公室,被突然開門出來的班主任撞見。

“淮南?剛好,你來一下。”

許淮南點頭答應,輕車熟路地走進辦公室,站在班主任工位上等。

看班主任的樣子,大概是要去接水,看到許淮南,水也不着急接了,坐在辦公椅上面,嘆了口氣,

“唉,淮南,你知道蘇寄北嗎?”

許淮南茫然,但還是如實回答,

“老師,是不是那個我們班前幾天剛回來的美術生?”

班主任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希望,随後又暗淡下去,

“對,就是他。這小子,美術聯考分數排名都高,就是文化科上不去。”

許淮南點頭,沒作聲。

“……畢竟也快高考了,平時來找老師問問題的也多,有時候他也排不上號。你……有時間能不能給他講講題什麽的”

班主任心中無奈,但實在是被學生包圍無法脫身,也顧不上蘇寄北個人的成績。

全年級也就許淮南一個保送生,還恰好同一個班,只求他們同學之間互相幫助。

“嗯,我知道了,老師還有別的事嗎?”許淮南點了點頭,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沒什麽了,你先回吧。”班主任站起身,準備去接水。

許淮南出辦公室,離開。

-

蘇寄北挺早便上公交車。

在路過春茶巷一站,忽然想起那天的白牆黑瓦,于是下了車。

這一次他很快找到去那家小院的路。

不過主人家還沒回來,木門關住那滿園山茶流蘇。

他心裏有些失望,正打算離開,轉頭看到信箱上的信封。

上面用黑筆寫了個“蘇”字,應該是給他的。

風喚山茶花開縷縷,春日悄無聲息寄來一封信。

蘇寄北伸手拿過,翻開信封,看清內容後,不錯,正是給他的。

原來小院的主人便是他畫中的白裙少女。

她的字,筆劃柔和,宛如她身上所散發的氣息。

他停留在原地,将書包背到身前,從裏面找出來一支黑筆和便利貼,寫道:

春日快樂。院子山茶花開得很好,有緣再見。

主人家沒見過蘇寄北,而他對她的記憶也只停留在飄飄白衣與柔和的眉目間。

離開巷子的蘇寄北心裏還有些奇妙的滋味,就像不是同一個空間的二者,跨越時空交談。

-

回到春茶巷,天色漸晚,路上沒有燈,眼前的小道是墨色的。

許淮南站在家門口,拿鑰匙開門,進門之際,瞥了眼信箱——自己的牛皮紙信封已經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便利貼。

她身子往那邊傾斜,兩根手指夾起那張快被吹到地上的便利貼,進了門。

許淮南進屋換鞋,走到客廳中央。

茶幾上方是一盞紙燈,被系着鈴铛的紅線勾住燈泡,往下拉才會亮起。

把書包放到竹青色的布藝沙發上,她盤腿在茶幾和沙發之間的地板坐下,攤開了手裏的便利貼。

字,她是認得的。依舊是那天“流蘇”的字。

掃完這句話,她擡頭望了望院子外的山茶花——确實開得不錯。

又回頭看這幾個字,收斂而沉靜,倒像是她們這個年紀男孩子的字。

-

許淮南周末也沒什麽要做的事。

也就寫完作業,複習,打理院子裏的山茶花和流蘇,掃庭下的落花。

在這座院子裏的每一刻,都是平淡,歲月靜好。

她生活在這種氛圍裏,自然,性子也是這般。

學校是周六晚上回去的,只不過一時興起想要回去罷了。

教室裏看上去當是有一半還少些的學生,晚自習結束,垂了頭,走進黑夜之中,不見蹤影。

校道路燈壞了,學生們就這麽摸着黑憑感覺走回宿舍。

許淮南勉強能認清哪裏有臺階,哪裏的路面缺了一塊,從而避開。

“啊!”

右側,一聲叫嚷劃破黑暗的靜默,随後許淮南感覺到有人撞上她的肩膀。

便是兩個人踉跄走了幾步,方才站穩腳跟。

“同學抱歉啊,抱歉。”

出聲尖叫的男生在不遠處道歉,卻不是撞上許淮南的人。

一路走來眼睛熟悉了夜色,許淮南仰頭看那人的臉,模糊的影子開始有輪廓,顯現出五官。

還沒認全,那人開口,

“對不起,剛被撞了一下,沒站穩。”

話音剛落,許淮南眼前浮現出一個站在黑雲下的少年,是一雙好看的下垂眼,內眼角有些尖,看去略有冷淡,眼睑平緩,似乎是一線到底的畫,眼尾微微下垂,被風吹得難受,快速眨了下眼。

“沒事。”

許淮南搖頭,往前走去。

-

許淮南日複一日擦掉黑板上的數字,然後寫上新的數,六字頭的兩位數快要變成五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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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許淮南晚飯後進辦公室想找老師要點高難度的題目做。

班主任在位置上來回渡步,

“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這個文化分怎麽就提不上去啊,我……”

蘇寄北低頭,傍牆站立,手指無助地扣着衣角。

班主任轉頭看到剛進來的許淮南,朝她一招手,

“淮南。”

許淮南走過去,站到另一頭。

“回去坐到許淮南旁邊,有事沒事問問題目。”這句話是對蘇寄北說的。

“嗯,知道了。”蘇寄北聲音懶散,有些吊兒郎當的意味,“我上去搬座位。”

“去去去,趕緊的。我就不信你坐許淮南旁邊還能學不好。”

班主任煩躁地甩手讓二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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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

晚自習開始前,蘇寄北把東西一股腦搬到許淮南旁邊的空座位,此時正在整理桌面上堆砌的書本和雜亂的卷子。

許淮南打算安慰他來着,班主任當時說話語氣有些重,應該是太擔心了。

她說話間視線不小心落在他桌面的卷子上。

“沒。”蘇寄北睨見她的視線,擡手快速把卷子上的分數捂起來,胡亂把卷子塞到抽屜。

“嗯。別放心上,班主任就是急了點。”許淮南收回視線,翻開練習冊。

一整個晚自習,默默無言。

許淮南在這頭戴着耳機寫英語試卷,蘇寄北在那頭薅頭發寫數學題。

蘇寄北心裏有些慌亂——她不會看到卷子上的分數了吧。

雖然說美術生文化分低些情有可原,但他還是會有羞恥感,似乎是自己沒有好好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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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天,兩個人都沒怎麽說過話。

學生老師各自投入到使命中,恓恓惶惶的日子還在繼續。

細雨潇潇,春日沉沉,回暖的日子迷迷糊糊打瞌睡。

放學前有一節班會,班主任組織同學們在便利貼上寫目标大學,随後貼到教室後面的光榮榜上。

之前也試過寫理想大學,學生們寫得很快,紛紛離開座位,聚集在教室後方。

許淮南站在人群後面等待,沒有急着擠進去。

人離開的差不多,她哈腰走進去,随便找了個沒有貼東西的邊邊角角,把自己的便利貼貼在上面。

臨走還有些不放心地回來,用指甲刮了刮帶膠水的那一面。

“京大?”蘇寄北不知道什麽時候擠進來,站在許淮南旁邊,正在尋找貼的位置。

許淮南動作一頓,向後仰去,匆匆看了一眼蘇寄北的便利貼,有三個名字——京大,蘇大,南大。京大在最上面。

“嗯,好巧。”她沒有過多言語,不想占着位置,走回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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