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四月份的天氣,是未褪盡的凜冽,南方潮濕多雨,更是和冬天沒什麽兩樣。
上午的課,語數英三大主課連續攻擊,下午是班裏的小測。
本就睡眠不足,加上耗費腦細胞大禮包,學生們逮着時間縫縫就快速趴在桌子上補交,便是許淮南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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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間,幾乎什麽人強撐着眼皮去學習,一片都是低着頭,蓋着校服外套的身影。
這些身影坍縮在書本堆的縫隙中,若隐若現,身體蜷縮成一團,以此暖和些。
教室的窗子是不能關的,冬天也得留一條縫。
此時破舊的後門虛掩着,咿咿呀呀地響,窗戶也開了四分之一。
這可苦了坐在靠門的同學——許淮南沒敢關門,默默地裹緊了肩上的衣服。
午休時間也就四十分鐘,雖然外套是秋裝,有點單薄,後面又吹着冷風,僵持差不多半小時,許淮南還是沒有動作。
這麽珍貴的休息時間,不多了,至于冷,跟下午沒精神,困到翻白眼,根本不算什麽。
風聲更盛,從窗戶縫,門縫溜到脖子裏,透心涼。
許淮南胡亂地用外套蒙住頭,脖子以上的部分都縮在外套裏。
興許是動作幅度有些大,手肘碰到了旁的蘇寄北。
他緩緩坐起來,揉了揉眼,看到旁邊腦袋上蓋着外套的同桌,又看看打開的窗戶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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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思索,小心的将腳繞出座位,蹑手蹑腳地走到門後,把門一點一點往外推,直到聽見一聲輕響——是門鎖扣住了門舌。
随後大步一邁,跨到許淮南身後,一手扶在牆上,往窗子那邊傾斜着身體,腳尖踮起,另一只手去夠窗戶。
一點一點往前傾,修長的手指板得筆直,去夠窗框。
窗框離得有些遠,手指勾到邊邊上,蘇寄北的胸口懸在許淮南腦袋上,中間僅隔着兩三厘米的距離。
他稍一低頭,便可看見外套領口冒出來,窸窸窣窣的黑色碎發,被許淮南呼出的氣體吹得一動一動的。
許淮南在睡夢中,只覺周邊暖和了些,有一處溫厚,從背後襲來,不斷靠近,似乎要把她完完全全包裹起來。
外套蒙住頭,呼出的暖氣聚集在狹小的空間,只有領口一絲空隙流動,縮在外套裏,只覺得溫暖。
衣服領口被烘得暖和,蘇寄北伸在上方的手腕也染上幾分。
把窗戶拉回來,只留下一條小縫,蘇寄北扶着牆的手有些超負荷,回到座位上還能感覺到在發抖。
趴在桌面,頭埋在兩側臂彎,似乎能聞到許淮南身上暗暗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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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起,許淮南有些不舍般,鞠着身子,手支在桌面,腦袋上還頂着外套,手掌捂着臉,一副意猶未盡地樣子。
“嗷~嗷”
她閉着眼,把頭頂上的外套拽下來,放在身後,雙手在桌子上伸展,窩在一起的手展開,可見分明的關節和骨頭。
電教委員站在講臺上,打着哈欠把燈打開,教室亮起來。
昏暗的世界忽然闖入刺眼的光,許淮南捂着眼,手指縫一點一點打開,慢慢地适應周圍的光線。
直到完全睜開雙眼,她下意識地往旁邊看去——蘇寄北拿着書,擋住臉,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往下墜。
胸腔往前凸起,伸展着他單薄的腰肢,随後又往後倒,癱在椅子上。
蘇寄北臉上的書還沒有拿下來,班主任已經走進課室。
許淮南出于同學情誼,手伸去後面小心地避着老師的視線,拍了拍蘇寄北。
他嘴裏不太樂意地咕哝了一聲,慢吞吞把書往下拉。
班主任轉身,眼看就要轉移到蘇寄北這一塊。
情急之下,湊到他耳邊,壓着聲音提醒,
“蘇寄北,蘇寄北,老師來了,老師來了!!!!”
“嗯?”蘇寄北同學剛把書從臉上撤下來,雙目迷離煥散,眯着眼看向許淮南。
許淮南隔着衣服袖子,用可以讓對方清醒又不至于太疼的力道掐了他胳膊一把,“班主任來了,你快點坐好。”
聽到“班主任”,蘇寄北猛然挺直腰板,繃着額頭上的肌肉,有些龇牙咧嘴地試圖睜開眼睛。
好在,班主任看過來之前,蘇寄北睜開了眼,并坐得板正。
“同學們,高三了,高三了!離高考沒幾天了,現在還一個個地不願意起來。”
班主任寬大的手掌給講臺重重一擊,渾厚的撞擊聲在整一層樓回蕩。
“沒睡醒的,現在出去洗臉去,三分鐘後,開始做卷子。”
有些中年禿的班主任無奈看着一個個下餃子般走出去洗臉的學生,在講臺數卷子和答題卡。
蘇寄北窩在位置上沒動彈,腦袋像是沉進一堆棉花,昏昏欲睡。
瞥了眼認真數卷子的班主任,他彎下腰,在兩張桌子間打了個哈欠。
再次擡起頭,桌面上多了兩顆糖。
蘇寄北略有疑惑,看向許淮南,正要開口,卻被打斷。
“等會寫卷子,你吃點薄荷糖應該沒那麽困。”
說罷,許淮南撕開手裏的薄荷糖紙,往嘴裏放了一塊,伸手在抽屜邊挂鈎的位置撈起水杯,仰起頭灌了自己一大口。
蘇寄北學着她的樣子,剝開一顆丢到嘴裏,“謝了,許同學。”
說話間,出去的同學用手胡亂抹開臉上未幹的水,坐到位子上。
班主任走到第一列,下發答題卡,“打起精神了,同學們,認真對待哈。”
答題卡往後傳,學生不再說話,抓起筆低頭寫個人信息。
接着下發試卷,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
“拿到卷子的同學可以開始答題了,前面的數學小題,秒殺它。”班主任坐回講臺,擰開自己的保溫杯,開始監考。
許淮南做題得心應手,卷子和草稿紙各占一邊,答題卡墊在試卷下面,寫完一道大題,方才将答案抄到答題卡上。
小測卷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選擇,填空,畫圖,大題一個不缺。
時間過去一半,許淮南已經開始畫大題的輔助線。
班裏同學也都齊刷刷地翻頁。
班主任雙手背在身後,悠哉悠哉地走到臺下。
豐滿的身軀在狹窄的過道側身行走,仰着下巴,視線往下瞟學生的答案。
大部分學生功力差不多,來來去去,掉的坑也就那麽幾個。
尋到最後一排,他站在許淮南桌子後面,看她奮筆疾書在草稿紙上演算,試卷原題下公式群蟻排衙,過程有條不絮,滿意地點了點頭。
繼續往前走,看到停留在第二頁的蘇寄北,微微蹙眉,深吸一口氣,離開。
許淮南寫完所有題目,簡單的檢查一回過後,彎下身子拿地上的水杯。
擰開保溫杯的蓋子,咬着吸管,抽水機般吸瓶子裏的溫水。
餘光瞥到蘇寄北的桌面,他下巴抵在桌面,筆杆在空氣中揮動,嘴巴一張一合,像條被撈上岸的魚。
勉強寫完前面兩頁的基礎題,他吃力地往下看,手裏的筆亂七八糟地在草稿紙上寫鬼畫符。
面對中等的過程題,他在草稿紙上奮力掙紮。
不過五分鐘,筆杆開始有規律的轉動,草稿紙的公式下面,是一堆圈圈——掙紮失敗。
許淮南默默轉頭,看向自己寫得像語文作文的答題卡,放下了水杯。
“收答題卡,最後一個往上傳,沒寫完的拽也給我拽過來。”
卡在下課鈴打響前一分鐘,班主任一聲令下,寂靜的教室響起紙張翻頁的聲音,以及煩躁的摔筆聲,不滿的抱怨和哀嚎。
“下節語文,收拾下桌面,等會語文老師來發卷子。”
收齊答題卡,班主任簡單理齊,疊在一起,夾于雙臂下便拎着保溫杯離開。
還沒等有個喝水的功夫,語文老師已經坐在講臺上,“來來來,收拾收拾桌面,語文來了。”
“霞姐,剛收完數學,喝口水成嗎?”
“就是啊,老班剛走,就喝點水。”
班裏已經開始仰天長嘯,有人趁亂在抽屜下看語文筆記,臨時抱佛腳。
“一分鐘,一分鐘後發卷子。”
霞姐還是有人情味的,大方地給同學們留下一分鐘。
許淮南又吃了一顆薄荷糖,旁邊的蘇寄北已經開始掐人中。
“救命啊。”
“習慣就好。”對于司空見慣的許淮南,她已經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畢竟下節英語,還是寫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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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三大科的大招攻擊,自習課結束,同學們摩拳擦掌,蓄勢待發,一副勢必要搶到飯的陣仗。
鈴聲一響,班裏瞬間沖出去大半。
窗邊掠過其他高三生的殘影,腳步聲漸遠,教室剩下許淮南,以及她的同桌。
兩人心累地拿出泡面,動作整齊劃一地撕開包裝,倒入調料包。
飲水機前,許淮南有些調侃意味,“蘇同學很有先見啊,留下來吃泡面。”
“許同學倒也是,看你娴熟地動作,怎麽,慣犯啊?”蘇寄北結束三場小測,心裏已經輕松些。
即使不太想說話,還是打趣回應着。
高舉泡面,回到座位,蘇寄北在一堆書和草稿紙中間殺出一條“血路”,撕了兩頁草稿紙墊着桶裝泡面。
“喲,許同學也吃紅燒牛肉。”他從抽屜變魔術般拿出兩個虎皮鳳爪。
“分你個,就當那天講題謝謝你了。”蘇寄北遞去一個五香的,随機把麻辣的倒進自己的泡面裏。
“不用了,謝謝。”許淮南看着包裝一片紅的雞爪,擺擺手,婉拒。
“五香的,不辣。”蘇寄北幹脆直接塞到許淮南手裏,“我不至于近視到看不見你丢掉辣椒油。”
“……謝謝。”許淮南再推脫便是她的不是了,自覺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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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十五分鐘後,許淮南抽了張紙巾擦嘴,揉成一團丢到泡面桶裏,拾掇拾掇桌面,便起身去丢垃圾。
泡面桶外面套了兩個封得嚴實的塑料袋,湯汁不會灑出來。
回到座位,正打算開始寫卷子,班主任閃現後門,
“淮南啊,吃完飯了嗎?”
蘇寄北在寂靜中倏忽聽見班主任的聲音,當場吓得丢掉泡面叉子,口腔裏的面湯也鑽了空子直接淌進喉嚨。
辣椒素卷襲口腔和咽喉,他的臉漲紅一大片,捂着嘴巴咳嗽起來。
“老師,咳咳咳……好。咳咳咳。”
蘇寄北忙不疊地地轉身點點頭問好,大口大口喘氣。
“诶诶,寄北啊,悠着點,先喝點水。”
班主任趕忙去拍拍蘇寄北的背,許淮南也很貼心地把他的水杯遞過去。
蘇寄北喝了一大口水,方才平緩。
“老師,我剛吃完飯。”許淮南不知所以,還是站起來回答老師的話。
“诶!剛好,你現在到我辦公室去,整理下卷子。”班主任滿意地笑笑,招招手示意她跟過來。
許淮南擠出座位,跟着班主任從後門離開。
蘇寄北側着身子,眼裏的少女踩碎了走廊上的夕陽,蓬松的高馬尾在腦後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