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神娶妻
山神娶妻
雍州山林，晨光熹微。
一少女身後正背着一具矮小的老人身體，而她身輕如燕，在荒山峻嶺中疾速穿行。
她的身後，有數人手持刀劍，窮追不舍。
在她身側，還有一個缥缈的鬼影緊緊相随，時不時向她投去憂心如焚的目光。
這姑娘名為陸時微，自小能見鬼魂，平日對外聲稱自己有招魂溝通之能走街串巷，招搖撞騙。
兩日前，她難得說了實話，反被人抹了脖子沉湖。大半日前又莫名借着另一個倒黴鬼的身體複生，而後遇上追殺。
亦步亦趨跟着她的鬼魂，則是自小撫養她長大的老乞丐。
手無寸鐵，又無武力傍身，除了惶惶然奔逃，她別無他法。
紅日西墜，殘陽如血。
已經埋頭逃了大半日，陸時微由衷地感激原身充盈的體力，讓她得以暫時有喘息之機。
“系統大人，您真的不出手救救我嗎？這群人太會追蹤了，我沒地方能躲，您也不想看我出師未捷身先死吧！”
她的重生同一個喚作系統的東西有關，那聲音自稱神明，要她重活一世，攢滿功德方能轉世。
但這一路上，不論她如何呼喚系統，應答她的都是無情的一句：“您的功德餘額不足，請自力更生。”
她懊惱地敲了敲頭，真是半點指望不上這沒用的東西！老太婆學着她的姿勢顫巍着蹲坐下來，用眼神詢問她眼下的情形。
只得片刻安寧，尚不知如何逃出生天，死亡的陰霾再度降臨。
“婆婆，你養我長大好辛苦的，我卻不僅不能盡孝，還害得你身死。希望你下輩子過得好些，不要再遇到我這樣的讨債鬼了。”陸時微喃喃地訴說，還有太多的不舍未曾言說。
亡魂并不靈活的嘴角努力地上彎，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婆婆吃力地張着嘴，慢慢地說着些什麽。
老乞丐說得極慢，生怕她不能明白。淚水潸然而下，她看得分明。
婆婆是在說，不怪你，也不要哭。扔下屍體快些逃，要好好地活着過日子。
老人泡得發白的身體靜靜地躺在邊上，陸時微笑着搖搖頭，松松筋骨，準備背起來接着跑。
“她就在前面了！列陣射殺！”一聲疾呼，随之而來的是數十根箭簇，在空中攜着凜冽的殺意呼嘯而來。
這些人箭術平平，但一路下來，月白的衣衫上也已是血跡斑斑。
箭只襲來，老太婆的魂影毫不猶豫地擋在了她的身前。此地空曠，只一棵巨樹，她只得藏身樹後。
萬幸，箭只擦身而過。
“一群廢物，追一個女人大半天還追不到。看清長相了嗎……沒看清？什麽？還背着個老太？那小丫頭怎麽可能沒死！”
一聽到這不耐煩的語氣，陸時微呼吸一滞，全身血液凝固，她永遠記得那個聲音，是沈臨熙。
那個一劍殺了她的人，是個有靈力的修仙之人。
四野沉寂，她清晰地聽到不遠處一聲聲彎弓搭箭，弓弦整齊劃一地張開。
有沈臨熙親自追來，何處尋生機？
“婆婆，我這次死了，應該能化鬼和你待上幾天，只是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你可別不認識我了啊。”
她說得平靜，有意地忽視一旁憂心忡忡的眼神。而後旋身擁住地上老太婆發冷的身體，竭力伸長手腳，牢牢地罩在身下。
都是要死的，寧願只有一個人會被射成篩子。
接連的嗖嗖箭聲飛馳而來，她捏緊了衣角，靜靜地等候着。
她小聲地念叨着，假如世有神明，真的能夠聆聽祈願者的心聲，請一定要讓眼前的惡毒男人下地獄。
如果還能出手救救她就更好了，派只鬼來救，她都會感恩戴德。
誠心誠意地許完願，大風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晝晦。
風沙卷起她披散的長發，地上陡然生出數根翠綠的藤蔓，迅速地将漫天箭簇打落在地，又扭曲着攀爬上那群人的身體，如有巨力般将他們一寸寸拖入土裏。
為首的沈臨熙費力地掙紮着，兇狠朝她瞪來，她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卻龇牙咧嘴地瞪了回去。
再一晃眼，那些人連同藤蔓全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山川靜寂，難不成是大夢一場？呆滞了幾秒，她下意識地向上空望去。
一錦衣少年側坐在高高的樹冠上，面容清俊，腰身筆直如筠竹，漠然地注視着一老一少。
然而他周身重重死氣纏繞。
這是只鬼，怨氣深重的鬼。
是她祈願成真？
能救人的鬼就是好鬼，她感激涕零，朝着大樹連連叩頭答謝，泛着潋滟水光的眼眸直直撞進少年烏黑的眼睛裏。
他眼如寒星，微一颔首說道：“此處設了結界，能護你們五日。”
“多謝！”她再次由衷地致謝，見美色而忘憂，胡言亂語起來：“如此大恩，小女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
話音剛落，樹上空空蕩蕩，不見鬼影。
逃得未免也太快了。
她說說而已，又不能真的嫁給一只鬼。
凡人死去後魂魄會滞留人間七日，陸時微不願再耽擱時間，又不敢走出太遠。
她在這塊荒地待了整整四日，用雙手一點點刨出一個坑來埋葬了老乞丐，立起一座小小的墳茔。
以往她就話多，這四日幾乎把前面十幾年的生活都說了一遍，生怕和婆婆說得還不夠多。
七日已至，最後是一個虛無的擁抱，婆婆慈愛地隔空撫摸着她的發頂，心滿意足地微笑着離去。
直至老人缥缈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遙遠的天際，她方才俯下身失聲痛哭。
“孝心可嘉，獎勵一點功德。”系統不起波瀾的聲音突如其來地響起。
要命的人被解決了，就又知道出現了？摳門至此，她的孝心日月可鑒，只值區區一點功德？
她恨恨地想着，一聲不吭。
【系統大人撤回了一點功德。】
“求您還我。”她見風使舵服軟的速度，同樣日月可鑒。
功德于如今的她而言，可謂是衣食父母。
系統大約是聽到她對功德的渴望，興沖沖地慫恿她：“看清救你的那鬼了吧？好重的死氣，你不如下山去尋他，超度他定是樁天大的功德啊。”
也不至于這麽找死吧？那鬼一看就是個地獄難度的，還不如先去街上溜達幾圈碰碰運氣。
陸時微扁扁嘴，也不搭理它，順着山路向下走了幾個時辰，終于重新感受到人世溫暖的煙火氣。
臨別時婆婆引着她找到了自己腰間的荷包，她的那只錢袋丢在了死去的那一日，而婆婆平日自己省下的細碎銀子都在留下的荷包裏。
老太婆的後半生，完完整整地守護着她。
她率先從頭到腳收拾了一番自己流浪漢般的打扮，換衣服時她注意到原身身上傷痕不少，心口處有一個愈合不久的傷口，許是死于一劍穿心。
即使她現在變了樣貌，但聽沈臨熙話裏的意思，恐怕和現在這具身體主人的仇恨也是深得很，不得輕慢。
之後她又找了處僻靜的地方給婆婆燒了大把的紙錢，這才去酒家吃飯。
同小二問話得知，此地處于雍州扶風郡，很是熱鬧。
日暮将至，她饒有興致地看向窗外，今日郡中家家戶戶張燈結彩，不時地有男女老少虔誠地朝着遠處的青山叩首，嘴裏還念叨着：“山神大人娶妻，是好日子啊！”
“小二，什麽是山神娶妻啊？”她不恥下問。
小二眉飛色舞地說：“客官有所不知，每二十年百姓都會向山上送去一位新娘，在我們扶風郡流傳已有約三百年了。酉時能看到送親隊伍呢。”
“就是他們磕頭的那座山嗎？為什麽啊？”送新娘怎麽聽都比較像是祭祀，她有些好奇。
“是那山，以前是座荒山，都沒有名字。我們自然是為了答謝山神的恩情啊，有山神在，平安富足。”小二一臉的心悅誠服。
陸時微聽得愈發納悶，她不由自主地将救她的俊逸少年和小二口中的山神聯想起來。疑心所謂娶妻，指不定是鬼要吃人的掩蓋罷了。
但那少年眉眼清冷，随手一揚就能召出無數藤蔓應敵，怎麽想都不像是會吃人的樣子。
“別這麽神魂颠倒了，想他就去山上找啊，多想想你的功德吧！”喋喋不休的系統催促起來，很是煞風景。
“知道了知道了。”她興致缺缺地結了賬，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蕩，要去找有執念的鬼魂超度......這大街上怎麽一個都看不見呢？
長長的送親隊伍敲鑼打鼓地經過，寬敞的街道瞬間擠滿湊熱鬧的人群，豔紅的喜色鋪滿了整條大街。
一派喜氣洋洋，她突兀得有些難受，一股陰寒的氣息漸漸臨近，她迅捷地遮住大半張臉探頭探腦。
真是陰魂不散！
不遠處沈臨熙帶着零星幾個手下，個個沉着一張臉，擠在人群中四處尋覓，難不成自己身上有什麽能被追蹤的線索？
“有沒有辦法能暫時讓我隐匿？我用功德換！”她急急地問。
系統聽她口氣輕狂，冷笑着說：“你得賒賬。”
“我賒！”
“隐匿符，只夠五秒，再扣五十功德。”
若非情況緊急，陸時微一定要大罵奸商，比她還可怕十萬倍。
電光火石間，薄薄的黃色符篆出現在她的掌心，迎親隊伍也至跟前。
沈臨熙在周邊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她瞅準時機，按系統教的口訣催動符篆，一溜煙蹿進轎子。
着急忙慌地捂住新娘的嘴，她壓低聲音脅迫：“載我一程，你可保命。”
隊伍走出一段距離，她本想着半途溜走，但那種不适的感覺始終沒有消失，沈臨熙一定還在跟着她。
“你甩不開的，上山。那山鬼定會隐蔽氣息。”
聽到系統的指示，陸時微咬咬牙，心一橫打暈新娘後，擠在轎中與她互換衣衫，粗淺地替自己挽發髻戴發冠。
山神娶妻，新娘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