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溯夢(4)

回溯夢(4)

細密得如霧如霭的毛毛雨逐漸像舞臺的幕布一樣逐漸隐退。

眼前的景物清晰起來。

窦榆遙立雨中,淺色柔順的長發早已被方才的稠雨淋得又濕又寒,沉重且肅冷的感覺藏在他頭頂的發絲中,貼着他的頭頂的皮膚,鑽進他頭骨的縫隙,影響着他此刻的情緒。

窦榆早已分不清,這是回憶帶給他的反饋,還是環境帶給他的。

他只覺得,籠罩整個大腦的那股熏得人發暈的熱血熾熾,比起落幕的冰冷雨水,更加讓人郁悶。

這本狗血書的傻批作者,顯然只提了一句男主角是被屠村後,然後被道法仙尊收養了,但是,絲毫沒提這個小男主角在村子裏遭遇了這些不愉快的經歷。

讀書,甚至讀一些網絡小說,讀者們各取所需,“跳讀”是很常用的閱讀手段,更何況這本爛尾狗血書的作者還是個“下跳棋的高手”,大情節不要命似地在前文瘋狂堆砌,過渡銜接用的拿人小細節卻吝啬地一個也沒寫。

這就好比,你是一個孩子的遠方親戚,十年前見到他時,他還是一個唑着矽膠奶嘴、口吐軟乎乎嬰語的小圓團子,十年後,毫無預兆地就長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尖牙大蟒蛇,中間種種,他的父母一星一點都沒有給你透露,全憑你這個瓜皮親戚胡亂的猜測和腦補。

作為親戚,你和這個長大了的小孩子,唯一有過聯系的點就成了一句不痛不癢的笑話。

————“崽兒啊,我十年前還抱過你呢!”

窦榆當時讀書的時候後就有這種割裂感、落差感,但,這畢竟只是一本無腦爽文,薄利多銷的價值,淺薄的很,如果深究倒有點顯得他斤斤計較了。

然而,偏偏他就很吃這種設定,還有一種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的專一性格,看過的第一本很對口味的,就再也看不了同口味的其他書了。

所以,對于書中大量蠢作者沒有寫到,或者他覺得可以有的“情節”,他都暗自在腦中預演了好幾遍,帶入角色,同理情緒,有時候,他都不免混亂,這個情節書中有嗎?以及,作者本來傳遞的是這個情緒嗎?

但,這都無所謂,他磕冷、磕熱,都無關那個傻批作者,我的腦洞裏,就算是“大亂炖”也得是我親手掌勺,自産自銷罷了。

然而,在這個所謂的“夢境”中,他的那些對原文腦補的回憶,竟然和文章的劇情走向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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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靜谧,只有呼呼的風兒還在悠悠地吹,吹下焦枯樹枝梢兒上的幾滴濯滴,在樹木尚且保留水分的主幹上彙聚成一大滴,拖曳地從上往下把那嶙峋苦楚都趟了個遍,到最後還沒趕到“歸根”,就已經耗盡了全身的生命之水。

**

畫師不瘦削但褶子頗多的臉皮上,便是這麽淌下來不知多少碩大的汗珠,把他方才手誤的一道墨痕都沖刷了個幹淨。

畫師用黑色的墨水,在小皇子的皮膚上畫了一條“黑龍”。

黑色邪樹一樣的兩角布滿整張背胛,遒草一樣長牙舞爪的鬓發龍須遍身,四只尖利的龍爪虛握,巨龍黑色的軀幹,像一尾黑幽靜谧的古老江水,“流淌”在小皇子的肌膚之上。

遺憾的是,黑龍的面部不清,被各種掩蓋着,只露出看不全五官的半個龍腦袋。

顯然,這是一只空有氣勢、沒有實體的“黑龍”。

不會畫黑龍的畫師,抱着給娘子看病買藥的救命錢,跌跌撞撞地走了。

只留身上游滿黑龍的小皇子,偏坐在黴腥逼仄的柴房中,被一群蝗蟲村民環伺。

帶着怪異味道的墨水在皮膚掃過的感覺還潛留在他的感官中,彰顯在那股尚存的墨臭中,接着身II下的那片油滋滋、灰津津的地面,小皇子覺得,自己的渾身也就皮下的一架白骨還算是幹淨了。

他們…………這些吸血蝗蟲…………到底是想幹嘛?

“這小子不虧是皇城富貴人家,原來沒發現,這小皮兒,真就細品嫩肉的哈,啧啧啧………”

為首的壯漢噓道,讨嫌地撇了撇嘴,大抵是想啐小皇子一聲唾沫,又想起他身上剛畫的黑龍還未幹色,只好作罷。

“哎呀,人家在皇宮裏,喝玉露瓊漿、吃鹿肉長大的,能不長得一身貴皮嗎!要不,怎麽值得那些豺狼虎豹拿着三千萬兩黃金來贖人呢?”

小皇子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問道:“什麽贖?什麽黃金三千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場一陣歡笑,戲谑地看着小皇子渾然不知的神情,覺得有意思極了。

壯漢米小的良心突然冒了個光,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小皇子的肩膀,道:“小子,事到如今,咱就別裝了,之前大家還以為你們是北國某個有點私錢的富農,逃荒來的村子,如今得知,你竟然是個徹頭徹底的天潢貴胄啊!!這可比農民富貴千倍萬倍啊!可真讓我們羨慕啊!!哈哈哈!!”

小皇子甩開他碰自己的手,繼續問道:“你們到底做了什麽?!”

“哦?老大,這小子真的是個二五不識啊!!”

有時候,自作聰明的看別人消笑話,真的讓人氣憤。

“哈哈哈,他怎麽可能知道!這小子去後山偷果子了,連他老子把他當金子換了都不知道呢!哈哈哈哈!!!”

小皇子意識到了什麽,滿臉驚恐地看着這群人。

“你們…………你們……………”

“小子,你一定沒想到,你身價三千萬黃金呢!夠我們全村的人前前後後吃三代了,你瞧瞧,什麽叫天子庶民、雲泥之別啊……………小子,你別害怕,用不着瞪着我,等月底,那些京城的官兵再來,你就能全須全尾地回家去了,到時候你就再也不用神仙下凡,在我們這個窮鄉僻壤受這非人的王八罪了!!”

“你們!你們!”

小皇子恨不得真的能瞪死人,把這群呆瓜、棒槌瞪清醒點。

他大吼道:“你們是瘋了嗎!!你覺得京城的獵狗,會和你們談條件嗎?!你們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啊!!你們就不怕,月底還不到,他們就一把火把你們這個破爛村子給燒的渣滓都不剩嗎!!”

壯漢被突然的怒吼整懵了,無所謂地沖小皇子擺了擺手,道:“哎呀,你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兒懂什麽,我們整個村子的大人都讨論過了,說我們村子的人是為了鎮壓村底的惡龍,才執意留着你的,如果他們強行帶走你,我們村子就沉了,只要他們願意給錢,盡量給多點,我們還是好說話的。”

小皇子對他們的傻逼邏輯,簡直聞所未聞,大聲對答道:“他們稀罕你好說話嗎!”

“草!!!”

那壯漢被嚷嚷地頭皮發麻,擡起一腳,把小皇子身邊的一只破爛簸箕踹了個稀巴爛。

“叨叨什麽叨叨叨,你一個毛頭小子,不同百姓疾苦的小白臉,又懂我們所作所為的苦楚嗎?!閉上你的黃金嘴吧!不怕禿嚕掉了,找不到了?!!”

小皇子:“我偏不怕!!我不管它金的、銀的,還是無價的天宮玉瓦,掉就掉了,我起碼不會拿全村人的性命開玩笑!!不像你們這些畜生一樣!!”

“吼?你一個皇家公子哥,說我們的窮苦百姓是畜生??呵呵呵呵,我們可不是畜生嗎?眼裏只能看見飯票,只能看見肉啊、米啊,和你們這些一出生就生在雲端裏的神仙崽子可不一樣吶,所以呢?你大吼大叫什麽??就不怕掉了價?我告訴你,我們村就偏要用你來換那三千兩金子!!讓我們的子孫後代,過上,金枝玉葉!衣食無憂!沒有勞苦的痛快日子!!”

哐當!!!!!

壯漢把小皇子的衣服砸在地上,夥同一對跟班奪門而出,鎖門的當啷聲透過參差不齊的門縫傳進來,小皇子心累地抹了一把臉,想起了一句老生常談的箴言:

佛祖不渡好死鬼。

時間還未快到到達那個可以一瞬間無本暴利、賺的盆滿缽滿的月底,果然,那個在小皇子意料之中,卻完全超出村民們意料的“意料中的意外”發生了。

在一個睡深人靜、萬人安眠、生靈萬物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防備的月黑風高夜,一撮殷紅的火苗在村中央的那座幹涸了許久的枯井中,翩然而起,如同一位只在死亡之境起舞的伶人。

一瞬間,方圓幾百裏,無生命可以豁免。

只有一些或無辜、或罪大惡極的幸存者還在火焰包圍之中茍活,紅血成痂,生命消弭,真情才可憐巴巴地再現人間,多麽可笑。

“冒牌村長”的老婆,那個婦人依依不舍地看着窦榆懷裏的嬰兒,眼裏閃爍着淚花,又無知無覺地囑咐了一句:“神仙公子,救救他吧,他很乖啊,是個好孩子…………”

一些記憶和情節漸漸回籠,窦榆淡淡地看向那個婦人,道:“那個孩子呢?”

婦人一懵:“什麽??”

窦榆吸了一口氣,控制住自己內心奔湧的情緒,接着道:“那個孩子,你們口裏的‘縱火犯’………他現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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