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蒼縷山上,陵杳洞前。
熊熊篝火燃得正旺,幾條大魚串在樹枝上燒烤,一面微焦,一面在月色下散發出銀白色的光,發出些肥美的氣息來。
莺七麻溜地燒烤着鮮魚。
霄衡觀望半天,終于忍不住贊道:“莺兒,你這手藝很不錯啊。”
莺七得他一贊,愈發得意:“謬贊,謬贊,我和小狴從小就配合得默契,它捕魚我烤魚,練就一絕,我小師妹柔蘿廚藝高超,可這烤魚一道卻比不上我。”
說到小師妹柔蘿,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師兄。
被霄衡挾持已達數日,這幾天不知道師兄他們正如何焦急地尋找自己,念及此處,得意的心情頓時沒了大半。
小狴卻渾然不覺主人的惆悵,興沖沖一個猛子又紮進湖水之中,過了片刻,又叼了一條大魚,興高采烈地跑到莺七面前,搖頭擺尾地邀功。
據穿越女子自我介紹說:“我叫葉小洋,不過我既然穿越到了古代,須得取一個好聽又有意蘊的名字才成,你們便叫我葉月煙罷。”
她擺出一副斯文氣派,向霄衡柔情脈脈地一笑:“公子,你可以叫我月煙,或者月兒煙兒的也成,都憑公子喜歡。”
霄衡第一次撫了撫額,莺七覺得,這個動作表示他頗頭痛。
莺七也頗頭痛。
她是替那位穿越女的性命頭痛。
穿越女葉月煙對霄衡極感興趣,完全無視在場的莺七和小狴,笑眯眯地向霄衡面前湊,一副垂涎三尺的神色。
霄衡身上寒氣愈來愈甚,她卻笑得更舒展了:“我運氣當真是極好的,頭一回穿越,就遇到了這等天上第一,地下無雙的冰山美男,老天爺待我,真是好得沒話說,啧啧,你看這遠山似的眉,秋水似的眼,真真是極品啊!萬中無一的極品!公子,你叫什麽名字啊?”
她說着話,手下也不慢了,笑嘻嘻地想要去觸碰霄衡俊美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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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衡正自眉聚遠山,眸凝秋水,見狀眸光倏然一冷,這一剎那,他化為萬丈深淵,殺意清寒。
莺七聽穿越女口中說得奇怪,正自莫名其妙,心想她明明說的人話,為何卻一句也聽不懂,難道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經退化到可悲可嘆的地步了?
突然見穿越女的爪子不知死活地向霄衡伸去,心下一震,跳了起來,硬生生把穿越女拉出三尺。
穿越女力大無比,掙紮道:“放開我,放開我!你一個小丫鬟,敢阻止我和美男親近,活得不耐煩了嗎?”
莺七含怨道:“姑娘,你安靜點成不成?”
她見到霄衡目中的寒意,知道方才他已動了殺機,若非自己将穿越女硬生生拉開,此刻這什麽葉小洋葉月煙早就屍橫此地,誰知她不但不感激,反而拼命掙紮,還說自己是小丫鬟,不禁沒好氣地道:“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煩啦。”
手一松,将她放開。
她自幼修習上乘武功,雖不及諸位同門,然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但拿住這明顯不會武功的穿越女,居然不得不用上六七成力道,方才勉強控制住穿越女的掙紮,心下好生詫異。
穿越女滿臉迷蒙而向往的微笑,向着霄衡快步奔去。
嗤的一聲,氣箭破空。
穿越女再一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莺七大吃一驚,叫道:“你殺了她?”
霄衡不緊不慢收回手:“死不了,只是把她擊暈,免得吵人得慌。”
莺七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均勻綿長,果然只是昏睡過去了,這才松了口氣。
霄衡的眼睛裏仿佛儲着漫漫星光,隐約有些笑意:“方才為什麽不許她碰我?”
莺七不防他突然這麽問,考慮半晌,說道:“大約是……因為本姑娘心地良善,不願看到她喪命在你劍下罷!”說罷好一陣感慨,自己真不愧是師尊的得意弟子,師尊多年教誨,也只有她始終銘記于心。
霄衡默然不語,看神色,倒很有些想讓她喪命在劍下的意思。
小狴正蹲坐在穿越女身邊,饒有興致地打量,它覺得這真是一個很好玩的物事,明明和主人差不多,會動會跳會說話,可是表現出來的,仿佛很缺乏腦子。
霄衡道:“走罷。”
莺七奇道:“這麽晚了,去哪兒?”
他再一次轉過來,迎着月光讓她看清那一記秋水盈盈的白眼:“我怕再呆在這兒,我會忍不住殺了這個腦子有問題的女的。”
兩人一路前行半日,到了一座城池,耀眼陽光下,旗幟迎風招展,護城河曲曲折折地流向遠處,城樓上三個金光璀璨的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江離城”。
人煙阜盛,城池繁華,道旁店鋪客棧之內不時傳來陣陣香氣,中人欲醉。
早聽說大秦城最強大的是兵力,雲中城最強大的是經濟,而與前兩者相比肩的江離城,最強大的卻是美食。
今日一“聞”,果真名不虛傳。
可惜的是,兩人均是身無分文。
小狴拉着莺七的手,眼巴巴地蹲在一個包子鋪前,神色無限憂郁,死活也不肯走。
莺七囊中羞澀,無奈地安慰它:“小狴乖啊,等我賺了銀子,你要吃多少包子,我就給你買多少。”
小狴傲嬌地扭了扭頭,對着包子鋪老板溫柔一笑。
包子鋪老板見到它讨好的笑容,顫了一顫,顫巍巍地捧出一籠包子:“您老人家慢慢吃……”
小狴一躍而起,興沖沖用爪子捧過包子,啊嗚一口,就去了半籠。
它想起來什麽似的,用爪子捧起一只熱騰騰的包子,放在莺七手裏,示意主人也吃。
莺七感動地揉了揉它的腦袋。
包子鋪老板大奇道:“喲,姑娘這只寵物真有點意思。”又捧出一陶罐牛奶來,笑道:“算我請你們喝的,這寵物,有點意思。”
小狴大受鼓舞,又捧了一只包子放在莺七手裏,尾巴一搖一搖,滿臉讨好。
霄衡凜然站在一旁,羞惱道:“姑娘,管管你的寵物,這麽白吃白喝,傳出去我還怎麽在江湖上立足?”
誰知莺七對他的話壓根不理,向包子鋪老板道過謝之後,就和小狴一人一獸,吃得興高采烈。
霄衡又羞又惱,一拂袖,當先直走,消失在街道盡頭。
莺七和小狴吃飽喝足,慢悠悠地跟了上來。
小狴吃飽之後,走起路來左顧右盼,十分有氣派,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更有人駐足觀望,指指點點。
小狴在這衆人矚目之中,走得更有派頭了。
一個黃袍青年觀望良久,終于湊上前來,打量小狴半晌,滿臉的有興趣:“姑娘,你這寵物叫什麽?長得真乖巧可愛。”
自打小狴出生到如今,大約這是頭一遭被人誇它長得乖巧可愛,見誇它的少年長得頗标致,更是喜歡,眯了一雙笑得彎彎的眼,有派地對少年一點頭。
黃袍青年以帶束發,一身勁裝,像是個江湖子弟。目光明亮如星,笑容吊兒郎當,但他又不同于慕漴的輕浮浪蕩,而是一種天生的潇灑不羁,別有魅力。
莺七聽他誇獎小狴,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道:“它是一只狴犴獸。”
黃袍青年眉開眼笑:“哎喲,莫不是傳說中的神龍之子?趙某可真開了眼界啦。”說着伸手摸摸小狴的腦袋,一臉愛憐。
小狴覺得,這個人誇它乖巧可愛,這很難得,它應該表現得更乖巧可愛一點,于是溫順地低下腦袋,任由他摸。
風中傳來一個清潤的聲音:“師侄這些時日,想必開過不少眼界。”
黃袍青年木立當場。
半晌,緩緩轉過身去,臉上已換了一副十足十谄媚的笑:“師叔,您老人家來啦。”
一丈開外,清風襲人,白衣人神色端嚴:“師侄,多日不見,做師叔的甚為想念。”
黃袍青年叫做趙伯雍,是霄衡的師侄。
霄衡清冷沉穩,不茍言笑,趙伯雍卻跳脫飛揚,嬉皮笑臉,師叔師侄性格好比冰火一般的極端。
半月之前,趙伯雍不告而別,在大秦城惹了一場大麻煩,被穆長恭擒住,霄衡前去讨人,穆長恭雖答允放人,條件卻是讓霄衡為他取雲中城城主的人頭。穆長恭是個爽快的枭雄,在霄衡應允之後,就把趙伯雍放了。
誰知趙伯雍着實憊懶,在跟随霄衡前來雲中城的路上,又悄悄溜了。
他一溜不打緊,霄衡不理世務,銀子全放在師侄身上,一路上沒銀錢使用,他又是個孤傲的人,不屑于搶奪打劫,只得露宿荒野,打獵為食。好不容易和莺七進一回館子,以為莺七身上肯定有銀子付錢,誰知這位姑娘比他還窮上三分。
他不得已承了慕漴的情,将自己的長生真氣渡給慕漴之妹作為報答,不料接着前有從幾年前就苦苦追着他,聲稱要在武功上和他一決勝負的水容遙,後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言行舉止都像沒有腦子的穿越女。
江湖上近年來俊彥輩出,許多武功高強的少年異軍突起,引領南北風騷,成就無數的佳話。
然而當被問到誰是江湖上厲害的人物時,就連最驕傲自負的武林少年,也會心悅誠服地低眉承認,只有霄衡,才配得上是天下第一。
但此刻他只覺得,自己這個天下第一,做得很憋屈。
而這一切憋屈的源頭,就是眼前笑得花枝亂顫,谄媚無比的黃袍青年。
此刻踏破鐵鞋無覓處,竟在江離城驀然重逢,真可說是天意。
莺七覺得,霄衡的笑裏都帶着森森的寒氣,像一柄殺人無算的名劍,殺意似乎在咕嘟嘟地往外冒。
誰知他只向趙伯雍一伸手,道:“身上還剩得有銀子麽?”
趙伯雍心下忐忑,臉上甜笑:“有,有!師叔要銀子作甚?”
白衣青年神色懊惱,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見兩人一獸都睜着大眼,一臉無辜的表情望着他,等待答案。
好半晌,終于極小聲地嗫嚅道:“我……有些餓了……”
江離城,最負盛名的仙居酒樓。
一間裝潢得十分雅致的雅間裏。
一進酒樓,趙伯雍先放了一大錠銀子在櫃臺上,店小二分外殷勤。
酒是二十年的女兒紅,菜是酒樓的招牌菜。
清炒野生河蝦仁、杏仁豆腐、陳年酒釀蒸鲥魚、泰膠脫骨鴨掌、金湯芙蓉帶子羹、堂弄翅湯蛏子皇……
趙伯雍又叫來店小二吩咐:“我這位師叔愛吃甜食,你給整些上好的點心來。”
店小二連聲稱是,不多時就端上來十六色精致異常的點心。
四碟兒蜜餞,是蜜餞葡萄、蜜餞海棠、蜜餞金棗、蜜餞瓜條。
四碟兒幹果,是蜂蜜腰果、柿霜杏仁、水晶龍眼、如意佛手。
四碟兒香饽,是翡翠栗子糕、花盞芸豆卷、芝麻蓮蓉糕、冷玉椰子盞。
四碟兒凍乳,是桃花蜜凍、櫻桃凝露、菱粉香糕、香酥梅絲兒。
趙伯雍自知理虧,叫了一大桌菜,笑嘻嘻地低聲下氣,一口一個師叔,叫得賽抹了蜜一般。
霄衡雖是師叔,老練程度比這師侄差了許多,見狀拉不下臉來,三言兩語,就被師侄糊弄過去。
小狴雖吃了包子,見到這些美味仍舊食指大動,不等主人開口,撲上前去大快朵頤,席卷而空。
吃飽喝足,小狴無限滿足,直立起身來,袅娜地跳起了西域傳來的一支舞。
趙伯雍大為吃驚,說道:“你這寵物還會跳舞?”
莺七得意之極,慢悠悠道:“不是我吹牛,小狴比我能幹多了。”
趙伯雍饒有興致地蹲下來看着小狴,笑吟吟道:“小狴,給趙大爺唱支歌兒聽聽。”
能幹的小狴被他觸到痛處,嗷嗚一聲大吼,龇牙咧嘴,兇态畢露,吓得趙伯雍騰地跳起,一縮便躲在莺七身後,手腳之迅捷,只怕霄衡見了,也要說一聲慚愧。
莺七喝住小狴,輕描淡寫道:“不好意思,能幹的小狴,不會唱歌。”
趙伯雍:“……”
酒足飯飽,趙伯雍觀望莺七良久,終于忍不住向她親切微笑道:“姑娘,你想要做我的師姑麽?”
莺七不明所以,奇道:“什麽師姑?”
趙伯雍神秘莫測地笑了笑:“姑娘,我看我師叔對你很不錯,在此之前,可沒一個女子能跟在師叔身邊,你知道麽?你要是嫁給了我師叔,能有許多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