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仔細察看之下,這人俊是俊,但比之她年少的師叔,到底還差着老大一截,比起她溫雅絕俗的師兄,更少了三分清氣,多了七分迂腐。

只是他與楊篁有幾分相像,她就不忍看他遭受穿越女的折磨,眼見青年公子不勝羞辱,一頭撞向穿越女,準備來個同歸于盡,當即一躍而出,一把拿住穿越女的手腕,将青年公子從她魔爪之下解救出來,對着穿越女笑得燦若桃花:“姐姐,你又回來啦?你瞧,你的公子在那兒!”

說着向霄衡一指,意料之中地見到穿越女的神情立刻變得瘋狂癡迷。

葉月煙大叫:“公子!”她見到霄衡,立刻便忘了身邊的青年,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霄衡如臨大敵,氣箭飛旋,青光怒舞,将葉月煙定在原地,随即拂袖怒喝:“林莺七!”

莺七聽出他語氣之中的怒意,吓得一抖,縮在那青年公子身後,低聲道:“快跟我師叔解釋解釋……”

青年公子對她方才舉動盡數收在眼底,聞聲會意,走向前來,對着霄衡含笑一揖,誠誠懇懇地道:“小生謝過三位,救命之恩,永生不忘。”

霄衡冷着臉,一言不發。

莺七正拉着霄衡的衣袖試圖講和,聞言很和氣地笑了笑,道:“公子不必客氣,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你很像我的……我的師兄,并非純粹的見義勇為,說來很是慚愧。”

青年公子再望了望木立原地的穿越女,兀自心有餘悸,深深彎下腰去:“三位救了小生,免卻小生受此女的羞辱,小生實在是感激不盡,如若不嫌,便讓小生請三位一酌,以表謝意,好麽?”

莺七道:“好!”

趙伯雍道:“好!”

小狴尾随其後,大點其頭,只恨爹媽不曾将它生得會說話,大吼一個“好”字。

攬月樓,望星閣。

四人對坐,佳肴滿桌,小狴緊緊坐在莺七身側,吃得不亦樂乎。

青年公子自稱名叫楚歌,一面給三人夾菜,一面含笑道:“小生是姑蘇城人氏,此番前來江離城探親,不料那位親眷已經舉家搬走了,小生遍尋不獲,本想找個客棧歇足,結果在客棧門口遇到那位姑娘,不知那位姑娘為何突然纏上小生,好生狼狽,倒叫三位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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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七正吃着佳肴,含含糊糊地道:“那位姐姐腦子有點毛病,見了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會撲上去,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楚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向霄衡指了指,笑嘻嘻道:“我這位師叔,是治那位姐姐的高手。”

楚歌微微挑眉,望向霄衡:“看尊駕年紀,似乎并不大,竟是這兩位的師叔?”霄衡面不改色道:“哦,其實我已經四十多了,只是長得不顯老。”

楚歌微笑道:“哦,原來如此,尊駕真是駐顏有術,令人佩服。”

莺七“呵呵”“呵呵”地笑了兩聲,趙伯雍打個哈哈,道:“小師妹,慢點吃,小心嗆着。”

楚歌公子出手闊綽的氣象,很像個家境殷富的地主。

莺七覺得,有這麽一個闊綽的人請客,人生實在是美好得緊。

她大快朵頤,吃得心滿意足之後,方才抹了抹嘴,不忘藹然問小狴一句:“吃飽了麽?”

小狴用爪子抓起一只叫花雞,用實際行動向她表明沒有吃飽。

霄衡只嘗了嘗幾塊點心,早就放下筷子,見狀輕聲哼道:“饕餮。”

小狴聽他提到饕餮,一陣興奮,仰首嗷嗚嗷嗚叫了五聲,搖頭擺尾興奮不已,莺七拍了拍它的腦袋,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饕餮是你五哥,有空你再帶我去見見它。”

小狴搖着尾巴,有些憂郁地搖了搖頭,做個“啊嗚”一口吞下的動作,又用爪子拉着莺七的手,奮力搖了搖。

莺七憐愛地握緊它的爪子,笑道:“你怕你貪吃的五哥一口吞了我?放心罷,憑我的馭獸術,你五哥才不會吃了我呢。”

楚歌目光閃爍,微笑道:“姑娘這只寵物真是極有靈性,姑娘說的什麽話,它都能聽得懂,小生真是羨慕。”

莺七最喜歡聽別人誇贊小狴能幹,聞言喜不自勝,笑眯眯說道:“是啊,小狴最能幹了。”小狴驕傲地昂起頭,向莺七咕嚕咕嚕了幾聲,示意自己可以保護她。

楚歌将一縷頭發掠回鬓角,饒有興致地看了小狴半天,颔首微笑:“姑娘說得是。”

相處半日不到,趙伯雍就發現,楚歌公子是個大大的妙人兒。

作為一名十年“暖”窗的書生,楚歌表現出了最大程度上的蘊藉迂腐,随時随地都見他搖頭晃腦,引經據典,不消和他說上三句話,酸腐之氣就已撲面而來。

趙伯雍作為一名跳脫飛揚的江湖青年,對這種酸腐的書生委實是半分興趣也欠奉,喝了他的賠禮酒,就拍拍屁股,道個叨擾,咱們從此之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誰知天意從來高難料,霄衡居然似乎對這楚歌頗感興趣。

趙伯雍二十二歲的時候跟随重病的師父柳曠上昆侖去,第一次見到他的小師叔,那少年持劍獨立在漫天風雪之間,也不知是人,還是冰雪化出來的靈魄。

昆侖派的人都喜歡穿白衣,但趙伯雍覺得,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如那少年一般,将一襲普普通通的白衣穿出如此的清雅氣韻,凜冽風骨。

他印象裏的師叔,不是個易接近的人,師父去世之後,他一直都和師叔住在一起,住了半年有餘,師叔和他說過的話一共沒超過十句。

有一段時間,他冒着被師叔狠揍一頓的風險,锲而不舍地拿着棋盤追在師叔身後跑,三個月之後,師叔終于點頭道:“也罷,便和你下一局。”

師叔的手指潔白如玉,纖細修長,敲在棋盤上的節奏都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律,他望着師叔的手指,微微疏神,手中的棋子便落錯了地方。

師叔的棋子順勢而上,将他殺得片甲不留,因勝得爽快,師叔的神色間頗歡喜,居然微微笑了,他不笑時像個冰雕雪塑似的雕像,這麽一笑,卻争如盛飲流霞,醉偎瓊樹,叫人看了,無端地覺得有些沉醉起來。

那時趙伯雍才驀然發覺,原來眼前這位師叔,是個比他小着好幾歲的少年。

就是這麽一個冰冷又雅致的少年,居然和楚歌很聊得來,發現這一點的趙伯雍很生氣。

天色晚了,趙伯雍財大氣粗,帶着師叔和小師妹宿在江離城最豪華的陶然客棧,不料剛被滿臉殷勤的掌櫃領到上房時,就看到隔壁轉出一個青年書生,手持折扇,見到三人,一臉驚喜難以盡掩,拱手笑道:“三位恩人,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又見面啦!這可真是天意。”

那人長眉入鬓,面容俊美,一條紫帶環束腰間,更映襯出修長的身形,赫然便是更財大氣粗的楚歌公子。

趙伯雍看到身邊的師叔對着楚歌,淡然一笑,這一笑讓他心裏的不悅更蹭蹭地往上冒了好幾層。

半夜時分,一陣幽幽咽咽的簫聲傳來,驚醒了本來就尿急的趙伯雍,他解決掉尿急問題之後,便往簫聲所發之處蹿去。

月下吹簫的是個紫衣人,趙伯雍眼尖,看清了是迂腐書生楚歌。

他奶奶的,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他卻坐在客棧後院的石桌之旁,手握一支洞簫,十指跳動,低眉而吹。

平心而論,他吹洞簫的本領當真是不錯,至少精通樂理的趙伯雍聽得在原地呆愣了半天,心裏頗有些贊嘆,直到他師叔緩步從月色裏踱出來,他才醒過神,定睛一看,可不是他年少的師叔,全天下再沒第二個人有這份清冷雅致。

他師叔緩緩走到楚歌面前,揀了楚歌對面的石凳坐下,眉眼都映在清冷月色裏,流華清淺,落花搖搖。

楚歌也不和他打招呼,低眉一曲吹罷,放下洞簫,方才含笑道:“恩人也解音律麽?”

借着清亮而溫柔的月光,趙伯雍清楚地看見師叔眉間唇畔都沁上笑意:“略通一二。”

他師叔伸手輕叩冰涼石桌,夜涼如水:“楚公子的簫聲雖蒼涼卻不悲切,其中更隐隐有王圖霸業之意,仿佛飛龍在天,巡視四方,藐睨衆生之情躍然而出。”

楚歌眼神爍了爍,展眉一笑,他道:“霄衡是我知己。”

莺七發覺,作為一頭神獸,小狴太單純了,實在不能保護她,趙伯雍的三腳貓功夫,未必能比她強過幾分。唯一能保護她的霄衡,居然又不知道被那個楚歌拐到什麽地方去了。

那時月至中天,客棧外傳來幽幽的洞簫聲,莺七還未睡着,她對音律一道一向缺乏天賦,也沒去看看是誰吹簫的興趣,見小狴渴了,便坐在桌子旁邊喂小狴喝水。

小狴正喝得歡快,一大群擁着火把的人闖進莺七房間,不等她反應過來,刀槍齊上,都架在她脖子上。

莺七深谙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舉起雙手道:“我投降!各位,不管劫財劫色,有話好商量。劫財呢,我隔壁有一位大財主楚歌;劫色呢,隔壁三人中,又以我師叔為美人兒中的翹楚,實在一副傾國的好容色。”

聽隔壁動靜,趙伯雍也毫無反抗就投降了,被反剪着雙手,帶進莺七房裏來。

但霄衡、楚歌二人卻不知去了何處,看樣子并沒有被抓住,莺七松了口氣,随即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廢話,她倒想看看誰能把她師叔抓住?

當先立着的似乎是個大有地位的人,一張臉生得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好便似一張裹滿了肉松的煎餅。

莺七在太華山上對着師尊和師兄看得慣了,這些時日又緊跟着師叔走了一程,審美的挑剔程度在全天下也稱得上一絕,陡然間見到這麽一張臉,險些兒沒吓暈過去。

他持着火把打量兩人片刻,一臉悲憤之色:“兩個小賊膽大包天,竟敢暗殺江離城城主!”

“暗殺城主?哪個城主啊?”莺七頭痛地撫了撫額,印象裏她就認得南曠微一個城主,最多加上一個日照城的少主慕漴,聞言不明所以,覺得這群人的蠻不講理,真是天下一絕,半晌,鄭重道:“你搞錯了罷?憑我這點功夫,能不能進你們城主府還是個問題……”

趙伯雍更是叫了起來:“哎,我說這位老兄,暗殺城主的罪名,咱倆可擔當不起,你看我們倆誰像有那麽大本事的人,能夠不聲不響地解決掉你們家城主?”

舉着火把的人冷笑一聲,道:“這些話,你們留着對長老們說去罷!”大喝:“馮裘桓!”

一個黑衣勁裝的男子應聲而出,道:“在!”

先前那人道:“拿下這兩人,交給長老們,讓各位長老和将軍定奪。”

黑衣男子聲音毫無溫度:“是。”

兩人焉肯束手就縛,一個眼神對視過後,趙伯雍猛然手一抖,掙脫束縛,順手搶了一柄長劍在手,莺七握緊了腰帶上系着的龍角,小狴嗷嗚長嘯,身子弓起,處于備戰狀态。

但他們剛剛備戰,鼻中忽然聞到一陣細細的幽香,直鑽入鼻子中來。

莺七覺得有些暈,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去,趙伯雍叫道:“你怎麽了?”伸手扶住她,但她倒下的力道突然變得如此巨大,連帶他也一同摔倒。

馮裘桓鼻子動了一動,忽的皺眉,語氣頗有些不滿:“李長老,你為何用迷香?如此豈非勝之不武?”

被他稱為李長老的人嘿然一笑:“但教能抓住賊子,何必計較用了什麽手段,再說了,這兩人能夠害死城主,想必身懷驚人藝業,你武功雖高,未必能有必勝之把握,我等又怎能托大?”

他望了望暈倒在地的兩人一獸,輕聲嘆了口氣:“此香名為‘夢沉香’,珍貴無比,這兩個賊子能夠被‘夢沉香’迷倒,也算不冤了。”

莺七聽流光提過江離城城主喬雲橫的名頭,據說這位老兄心機深沉,是個大大的人才,雖然性格略變态,比如說,沒事喜歡殺殺人什麽的,但總體說來,這位城主是個治城的人物。

她總覺得這樣的人才不該莫名其妙地早死,但照眼前情形看來,即便以城主之尊,喬雲橫也只能落得開成了一朵炮灰的下場。

這朵炮灰當得很是敬業,死了還能拉莺七和趙伯雍墊背,真是死得其所,幸哉幸哉。

但被五花大綁的莺七、趙伯雍二人可不這麽認為,清醒過來,兩人一獸已處于牢獄之中,一扇鐵窗弱光熹微,勉強能看清牢房裏的景象。

莺七無限悲痛地看着被綁得更結實的小狴,那些鐵索緊緊縛在小狴身上,直深入皮肉去,小狴龇牙咧嘴,想必很不好受,莺七心痛地想:“不是他們自己的寵物,果然就不心疼,我要上官府告他們虐待動物……啊,他們就是江離城的官府……”

趙伯雍更是暗地裏對這位死鬼城主的祖宗十八代都來了個親切的問候,其問候語之花樣百出,惡劣毒辣,真要說出口來,只怕連他自己也會被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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