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天,山神廟

第5章 雨天,山神廟

“你許了什麽願?”

方雨執著于這個問題,接連問了三四遍,勢要撬開陸與聞的嘴巴聽到回答。陸與聞在供臺底下找出兩個蒲團,互相拍打撣掉灰塵,一個遞給方雨,另一個放在地面,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方雨将蒲團緊挨着陸與聞放下,雙膝跪在蒲團上,上身傾向陸與聞,眼巴巴地望着他,“快說嘛,我的願望都告訴你了。”

陸與聞從褲兜裏摸出折疊成四四方方的劇本單頁,展開按平,眼睛剛觸及密密麻麻的筆記,一只手擋住了他鬼畫符一樣的字跡。

方雨瞪着他,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瞪得再大也沒有威懾力,陸與聞欣賞了一下方雨氣呼呼的表情,總算有一件能拿捏方雨的事,他心情大好,故意賣了個關子,“先準備今晚的戲,我有把握了再告訴你。”

“你這人真是,你要不是董乾我就揍你了。”

方雨放棄了追問,屁股壓靠在腳踝上,瞥見陸與聞豪放的坐姿,方雨皺皺鼻子,“我小時候像你這麽坐一定會被罵,我奶奶信佛,她說蒲團是拿來跪拜和打坐的。”

陸與聞看一眼自己的坐姿,沒覺得哪裏不妥,“我腿長,盤腿坐不舒服。”

“我也沒比你矮多少。”方雨伸手在頭頂比劃,手平移到陸與聞頭頂,示意兩人身高差不了多少。陸與聞沒跟他争,這種明擺着的事不需要讨論,正要繼續看劇本,餘光裏有什麽東西在急速掉落——

身體動作先于意識,陸與聞扣住方雨的腰将他拉進懷裏,同時一手捂着他的腦袋,瓦礫擦着方雨的後背砸落到地面。

聽到清脆的響聲,方雨才知道是廟頂瓦礫脫落,他的下巴擱在陸與聞的肩頭,後腰被熾熱的手臂箍得死死的,上身完全偎着陸與聞。他試着動了一下肩膀,輕聲問道:“還有瓦片掉下來嗎?”

“你沒事吧?有沒有被砸到?”

陸與聞放開方雨,方雨才發覺剛才整個人被扯了過去,此時膝蓋貼着陸與聞的蒲團,陸與聞雙腿大開,豪邁坐姿的好處在這一刻顯露出來。方雨臉紅了紅,陸與聞拉他起來,拽着他的胳膊後退到牆邊,扳過他的身體檢查了一遍。

“沒事,沒砸到。”

方雨仍有點懵,陸與聞掃了眼地上的瓦礫碎片,懷疑道:“廟頂不會塌吧?”

方雨仰頭望向廟頂,廟內橫梁腐蝕嚴重,蛛網密布,近看木柱神龛神像均積滿灰塵,這間廟宇想來許久無人造訪,方雨有些沮喪,來之前不知道會是這副光景。

陸與聞彎腰撿起兩個蒲團,拉着方雨走到桌案旁,蒲團扔在地面,陸與聞坐下來道:“還站着幹嘛,坐啊。”

“不怕塌嗎?”方雨跪坐在蒲團上,陸與聞仍然支着兩條腿,大喇喇地張開雙腿,“這裏應該不怕,不說這些了,別浪費時間,快對戲。”

陸與聞着急得很,展開劇本單頁開始研讀,方雨忽地笑了,傾身湊過去道:“沒帶劇本,一起看吧。”

陸與聞看完今晚要拍的兩場戲,眉頭擰得更緊了。開機一個多月,前半個月他在努力演一個乖戾孤僻的少年,在電話裏和母親吵架,和村裏戲耍他的小孩對罵,時常一個人發呆,面對外婆的關心有所動容,卻無法再像兒時那樣親近外婆。

後半個月他由問題少年變成了跟蹤狂,他和方雨的戲份大多數時候是方雨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頭,方雨在屋裏打電話、照鏡子、睡午覺,他一個人在窗外偷看。

唯一有交集的一次是方雨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納涼,見他過來了沖他笑笑,當着他的面卷起褲腳,露出白晃了眼的大腿,而後走到河邊半蹲下來,在河裏洗蘋果。

方雨咬了一口蘋果,扭頭問他要嗎,他不答,方雨又道,你是不是啞巴?為什麽老不跟我說話?

那天方雨蹲在河邊,一口一口吃完了那顆蘋果,留下一個醜陋的蘋果核。

事後陸與聞關起門來,啃了很多很多個蘋果,上瘾一般停止不了,最後沖出屋外吐了。

想到那天的那場戲,陸與聞仍心有餘悸,他被迫吃了很多個蘋果,吃得嘴巴都麻了。稍微值得安慰的是,方雨沒比他好到哪裏去,導演要求方雨吃蘋果要有既清純又勾人的感覺,于是方雨也只能一遍一遍的重來。

那晚他們倆互倒苦水,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吃蘋果了,方雨則對那句清純又勾人的形容充滿怨念。

這會兒他們倆兩眼相望,他嘆了嘆氣,方雨嘴邊噙笑,“今晚的還好吧,不難啊。”

“給我個解釋,”陸與聞指着劇本裏的某一行,再點點方雨的腦門,“你勾搭別人還要對着我笑是幾個意思?”

“笑你只敢偷看,”方雨忍笑,注視陸與聞的眼睛,“而且你不覺得,一邊偷人一邊跟別人眉來眼去很刺激嗎?”

陸與聞一副被雷劈過的表情,看着方雨輕松恬适的模樣,問道:“你能理解向晴嗎?”

“能,我拿到劇本的那天,導演跟我說,劇本對向晴的着墨不多,自由發揮的空間很大,我可以自己給他加點東西,只要是合理的。”方雨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所以我給向晴預設了一樣東西。”

“什麽?”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以後你會知道的。”

“今晚我該怎麽演?”陸與聞苦惱地抓了抓頭發,“要表達的情緒太多了。”

方雨拿開他蹂躏頭發的手,摸摸他的頭,“你別急,先梳理一下,都有哪些情緒?”

陸與聞想了想,謹慎地答道:“董乾撞見向晴跟人私會,首先肯定很震驚,他不知道向晴是這種人,然後內心會很破滅,他認為向晴背叛了他,所以他還會感到憤怒。”

“為什麽會破滅?”

“董乾早知道他媽瞞着他談了個男朋友,他不會希望向晴也跟外人有關系。”

“這一層倒是我沒想到的,”方雨頓了頓,“那你覺得,這時候董乾喜歡上向晴了嗎?”

“有一點吧,但董乾一直壓抑對向晴的感覺,他不願正視,又抗拒不了向晴對他的吸引。”

方雨聽完由衷贊嘆:“你很厲害,你把劇本吃得很透,其實你都懂,只是你對表演沒信心,可你有沒有想過,導演選你,就是因為你合适。”

“所以不用刻意演,你站在那裏,你就是董乾。”

方雨換了個坐姿,抱着膝蓋,慢慢地道:“還有情緒不是互斥的,不是所有情緒都外露,你心裏再複雜也好,表現出來的可能只有一個眼神。”

陸與聞似懂非懂,他不再接話,低頭認真看起了劇本。

外面的雨聲漸漸響了些,方雨向門外看去,雨線稠密,山裏的雨總顯得輕盈,方雨歪着頭看陸與聞,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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