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說初吻誰是初吻
第14章 說初吻誰是初吻
陸與聞握着保溫杯,坐在助理搬來的折疊椅上,導演讓他們稍作休息,沒對剛才的表演進行點評。片場拍拍停停是很常見的事,吻戲甚至床戲對某些工作人員來說早已司空見慣,陸與聞鎮定地喝水,偷瞄一眼身旁的方雨。
方雨比他還要窘迫,埋頭看劇本,耳側的頭發遮擋住了側臉。
陸與聞喝完又倒了一杯水,他戳了戳方雨白皙泛紅的脖頸,方雨倏地擡起臉,受到驚吓眼睛瞪得圓圓的。
“喝水。”陸與聞遞給方雨一小杯溫水,方雨接過來喝了,喝水時黑白分明的眼睛始終瞪着陸與聞,喝完杯子遞回來,陸與聞問:“還要嗎?”
方雨點點頭。
陸與聞又倒了一杯,方雨雙手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着,不時擡眼看看陸與聞。
陸與聞不合時宜地想到劇本很後面的一場戲,因尺度太大已被删改,他看過劇本定稿前的最後一稿,這場并未有實質親密接觸的戲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戲裏董乾向晴會有一段很荒唐的時日,他們日夜厮混,忘卻羞恥地親近沉淪。兩人的權力關系驟然對調,難以捉摸的向晴突然變得唯董乾是從,董乾既對向晴逞着私欲,也發洩着積壓已久的怨與恨。
那一場戲是赤身裸體的兩人在分吃一個桔子,董乾一瓣一瓣地掰開,自己吃一瓣再喂向晴吃一瓣。吃完了董乾問向晴還要嗎,向晴點頭,董乾又問沒有了該怎麽辦,向晴瞥一眼董乾的下身,所有難于啓齒的瘋狂與欲念都在那一眼裏。
于是董乾令向晴跪在床下,左手握着自己的玩意,右手捏向晴的下巴,問一句還要嗎,再扇向晴一巴掌。
陸與聞猶記得看完後的震駭與不解,他去問編劇,編劇對此諱莫如深,倒是他舅看了嗤之以鼻,表示這是青春片裏很常見的性與暴力,導演聽了差點要跟他舅幹一架,然後連夜讓編劇修改劇本。
結果劇本改到現在還在改,也不知道這場戲最終會怎麽面目全非。
方雨遞回杯子,陸與聞回過神來,随口道:“要不要給你找個助理?每天拍戲這麽累也沒個人伺候你。”
方雨搖頭,“不要,我哪來的錢請助理。”
“那我的助理給你使喚。”陸與聞合上保溫杯,方雨看見陸與聞背後龇牙咧嘴晃拳頭的助理,笑道:“我不要,多不好意思,你讓我使喚還差不多。”
陸與聞挑眉,舉起手正要薅亂方雨的頭發,化妝師過來給方雨調整發型,接收到來自化妝師的一記警告的眼光,陸與聞讪讪地收回手。
“別欺負方雨,不然我告訴你舅。”
被教訓了的陸與聞咕哝道:“我哪有欺負他,我對他多好。”
方雨站起來讓化妝師修飾頭發,陸與聞長手長腳地窩在椅子上,抱着保溫杯,滿臉不忿。
方雨盯了陸與聞半晌,沒來由想起黃奶奶家那條大黃狗,陸與聞煩悶的表情像極了挨訓時的大黃狗,哀怨的眼神簡直如出一轍。
“笑什麽?不許笑!”陸與聞怒視無故發笑的方雨,方雨抿抿嘴唇,笑意在眼睛裏愈益猖獗。
沒人提起剛才的吻,似乎兩人都把它忘了,又或者那真的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吻,在片場、在陽光下、在世界的每個角落,每時每刻都會發生。
不是誰的初吻,也沒有讓誰為之心動。
休息完繼續拍,陸與聞試圖擯棄掉所有不該有的想法,他總覺得自己拍戲時心裏很吵,有無數個聲音争先恐後地發出,可他固執地認為沉浸在角色裏的內心應該是安靜的,如同被霧籠罩的連綿山巒,是千千萬萬年間亘古無聲的存在。
方雨在那片空地上等他。
陸與聞慢慢走近,前面的部分演得很順,他跟董乾同仇敵忾,他們的憤怒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但都相當理直氣壯。當看見昨晚還能和老男人有說有笑的那人,轉眼間心甘情願為他擦洗一雙髒鞋,不顧污泥濁水弄髒了手,不顧這份好意不被接受。
他心裏只有懷疑。
這算讨好嗎?
陸與聞沉着臉,及時制止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惡意地将洗衣粉倒進清水裏,手在木盆裏攪啊攪,任由豐盈的泡沫溢出來,泡沫水濺到他們衣服上。
他用最輕賤的口吻道:“說啊,他們一次給你多少錢?”
方雨忽然看了他一眼,那雙眸子澄澈透亮,眼裏沒有別的情緒,有的只是無盡的包容。
這一眼莫名激怒了陸與聞,剛好水底下他的手碰到了方雨的手,柔軟得仿佛不具備任何反抗能力,他攥緊這只手,眼神也随之變得兇狠。
他的手掌心緩慢摩挲過柔滑的手背,手指頭下流地戳進指縫裏,這般自相矛盾的行徑就連自己也不齒。
方雨的手掙了一下,陸與聞皺眉不語,方雨轉過頭去——
變故發生在剎那間,陸與聞只聽見嘩啦的水聲,被他緊握的那只手猝爾掙脫了桎梏,水花濺得高高的,方雨濕滑的手扶住他的脖頸,臉湊上來,架勢鬧得很大,最後落在唇上的吻卻很輕柔。
第二次接吻了,陸與聞想。
方雨的氣息渡了進來,方雨的舌頭進入他的口腔,陸與聞在尋找推開方雨的時機,沉溺是不對的,渴望再久一點再深一點也是不對的,在他覺得大腦快要被麻痹之時,他猛然推開面前溫熱的身體,擡手甩了方雨一個耳光。
他不知道自己這時木着一張臉,巴掌掴到方雨臉龐,眼裏極快地閃過疼惜與不忍。
方雨朝他笑,是那種如釋重負的笑容,質問他道:“這不是你想要的麽?”
導演喊了卡,陸與聞立即抱了抱方雨,摸摸他被扇紅的臉,愧疚道:“抱歉,我太用力了。”
“沒事,一點都不痛。”方雨抓着陸與聞的手覆上自己的側臉,笑得一臉輕松。
助理送來紙巾和保溫杯,陸與聞接過紙巾納悶道:“給我紙巾幹嘛?”
“不擦一下嗎?都是口水。”
陸與聞啞口無言,方雨笑笑,陸與聞瞪了瞪自作聰明的助理,把保溫杯塞給方雨,示意他先喝。方雨背過身喝水,陸與聞用紙巾擦了擦嘴角,心情既尴尬又複雜。
“你說這段能過麽?”方雨問道。
陸與聞就着方雨遞來的水杯喝了口水,“不好說。”
不多時導演宣布再拍一條,并把他們倆叫過去,總算點評了今天的戲,指出需要調整的細節。編劇在一旁補充:“你們倆都演得很好,拍這條之前我讓導演別講戲,讓你們自由發揮試試。”
“為什麽?”陸與聞也疑惑導演今天的惜字如金。
“你們才是年輕人啊,這種少年人的心思你們該比我們懂,我跟導演讨論來讨論去,誰都不服誰,那就交由你們決定了。”
導演又道:“劇本還會有改動,接下來的感情更亂,要靠你們自己代入理解了,我反正是老了,也争不過你們編劇。”
編劇笑聲爽朗:“別聽你們導演,感情本來就是混沌的,更何況是少年人,你指望它像一條線一樣清晰,那不可能。”
這場戲拍了四條,中午收工陸與聞累到不想說話,他賴在椅子上不動,方雨喊他去吃飯也沒起身,最後方雨允諾幫他打飯回來,他則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睡的屋裏。
助理也吃飯去了,陸與聞累癱在床上,鞋子沒脫臉也沒洗,就這麽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他開始反思上午的表演,拍了四遍完全在狀态的只有前兩條,他承認他跟董乾這大兄弟确實八字不合,他好像做不到一直是董乾,作為陸與聞的那點自我意識總會不識趣地跑出來,幹擾他的思緒。
尤其當他對上方雨的眼睛,當方雨把手放在他的脖頸處,傾身吻住他的唇。
正在跟我接吻的人是方雨,這個念頭清晰無比,尤為強烈,甚至蓋過了他發覺自己又變回陸與聞的那些瞬間。
方雨在他心裏為什麽不能一直是向晴?方雨明明演得那麽好。
他百思不得其解。
躺了十多分鐘,方雨推門進來,陸與聞眼皮掀了掀,嘴裏哼唧幾聲,懶懶地道:“這麽快吃完了,給我打什麽好吃的了?”
“紅燒茄子、筍幹燒雞、蛋炒飯,我還沒吃,跟你一塊兒吃。”方雨放下飯盒,走到床邊俯身看陸與聞,仔仔細細打量他的臉色。
陸與聞問:“看我幹嘛?”
“我以為你不舒服,拍第四條我就看你沒什麽精神,還擔心你中暑了。”方雨眼睛忽閃忽閃的,眼裏盛滿關切,陸與聞嘆了口氣,點點方雨近在咫尺的臉頰,“拍累了,拍戲真是體力活。”
“不是親累了?”方雨狡黠地笑,陸與聞感覺臉上的熱度噌的一下上去了,他沒好氣嗆回去:“你肯定比我累,我又不用動嘴唇,你又親又吸的倒是很熟練。”
陸與聞擰了擰方雨的下巴,惡聲惡氣道:“還會伸舌頭了,花樣挺多,誰教你的?”
方雨換上無辜的神情,不答話,陸與聞思索片刻,滿腹疑團,“你之前接過吻?你跟人談過戀愛?”
“當然,你學生時代不早戀嗎?要是初吻給你了我豈不是很虧。”方雨轉身走到桌旁,揭開飯盒蓋,再把餐具擺好,“快來吃飯,涼了不好吃了。”
床上沒動靜,方雨扭頭一看,陸與聞還在床上坐着,又露出了和怄氣時的大黃狗一樣憋屈的表情。
“幹嘛這副表情,難道你是初吻?”方雨只覺得好笑,“那你還開我玩笑!我以為你很有經驗。”
他回到床邊摸摸陸與聞的頭,體貼道:“我會對你負責的,你別擔心。”
陸與聞從牙關裏擠出一個字:“滾——”
“別那麽小氣,”方雨彎腰和陸與聞平視,“你給了我初吻,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方雨冷不丁在陸與聞唇上親了一下,親完迅速退後,手背在身後朝陸與聞笑,笑容又純真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