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不能只對我一個人好嗎?

第27章 你不能只對我一個人好嗎?

陸與聞盯着方雨的臉,一反常态地沉默,沉默的時間過長,方雨并未轉移話題,反而将身體擠進他的兩腿之間,臉枕着他的膝蓋。

方雨在等他回答。

陸與聞的糾結都反映在動作上,他撫摸方雨的側臉,反複揉捏後頸和耳朵細嫩的皮肉,直到聽見方雨一聲輕微的呻吟,他頓時如夢初醒,對上方雨迷蒙的雙眼,他決定把問題抛回給方雨:

“你先告訴我,你做了什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方雨彎彎眼角,支起腦袋道:“你打算聽完我說的,再考慮要相信誰嗎?”

陸與聞皺眉,方雨直盯盯地看着他,唇邊笑意未褪,卻沒有幾分流淌進眼底,“他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麽?複述一遍有那麽困難?”

“你明知道不是好話,還要我複述一遍,這是為難你自己還是為難我?”陸與聞實在不明白方雨在想什麽,他捏捏方雨的臉,囑咐道:“起來說話。”

方雨猛然握住他的手,笑容不見了,凝注的眼神充滿迫切,“你保證聽完不會想跟我絕交,更不能不理我。”

“我當然不會跟你絕交,更不會不理你,”陸與聞彈彈方雨的額頭,“胡思亂想什麽呢?快上床,躺下說。”

天蒙蒙亮,周遭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朦胧微茫中。陸與聞剛才看過手機,不到六點,尚有充裕時間給方雨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他躺下床,慷慨地伸出胳膊給方雨當枕頭,方雨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旁,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躺了下來。

四目相對,方雨的視線無處躲藏,陸與聞盯視着他,方雨在那如有實質的目光下漸漸開口。

“我跟你說過我當了幾年的群演,早些年我爸做生意失敗欠了很多錢,我知道家裏欠債以後就不念書了,一直打工掙錢,我當時年紀小,做群演是對我而言來錢最快的路子。”

陸與聞的眉頭跳了一下,“欠了很多嗎?”

“不算多,至少不是一個很吓人的數字,但哪怕幾萬塊家裏也拿不出來。”

方雨苦笑,他第一次聽到父親說家裏欠了錢時,正準備從書包裏拿出一張春游意向表,去春游要交六十塊錢。他一時之間算不出要多少個六十塊才湊夠父親說的二十萬,他只知道春游泡湯了。

後來父親翻他書包給他檢查作業,找到了那張春游意向表,簽上名字,并給了他六十塊。

他拿去繳了費,和班上同學很盡興地玩了一次,回來他賣掉所有的課本文具練習冊,不再上學,鐵了心要打工攢錢還債。

父親勸過罵過,甚至動過心思送他去母親那邊,他拒絕了,他從小就固執,決定的事情沒人能改變。

陸與聞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問:“為什麽不肯去你媽媽那?”

方雨笑,“我媽當年跟我爸離婚,她要出國,我和弟弟她只能帶走一個,你猜她是怎麽在我和我弟之間選的?”

方雨對那滑稽的一幕至今印象深刻,母親到臨走前也無法決定要帶走誰,索性讓他和弟弟背對着她站着,她從背後擁抱他們。

弟弟突然嚎啕大哭,母親牽起弟弟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他試圖向陸與聞形容那個場景有多可笑,弟弟毫無征兆哭嚎的一嗓子,把他完全吓懵了,他愣愣地看着抱頭痛哭的兩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悲傷。

這是他的媽媽和弟弟,可他像是被排除在外。

弟弟和母親走後,他發現弟弟站的地面有一灘水,原來弟弟尿褲子了。

只剩他一個人在家裏,他自告奮勇找來拖把拖地,一邊拖一邊抹眼淚,那時他想,他并非沒有眼淚,為什麽該哭的時候哭不出來?

陸與聞總結道:“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這個道理我懂,”方雨勾勾唇角,“你問我為什麽不去我媽那,我媽帶走弟弟的那天,爸爸回來看見家裏剩我一個,他蹲下來抱了抱我,說,方雨,以後剩你陪着爸爸了。”

“我跟我弟長得一模一樣,爸爸經常會混淆,分不清誰是誰,但那天他一下子喊對了我的名字,我想,其實被留下也沒那麽難受。”

方雨的聲音帶點哽咽,他抓緊陸與聞的一根手指,“所以我不打算走,小時候沒有,長大了更不會。”

陸與聞将方雨攏進懷裏,下巴抵着他的頭頂,聽了方雨的過去心裏憋悶得慌,想說點什麽卻又意識到安慰的話都已太遲。

方雨從他肩上露出臉,抿唇笑了笑,接着道:“其實債還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因為,我不會擠破頭來演這個電影。”

“因為什麽?”陸與聞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這個電影的海選在我們群演當中很火,條件符合的都去試了。”方雨并不接他的話,自顧自地道,“我也去了,但要等好幾個月才出結果,我等不及了,群演中有跟我比較熟的,知道我缺錢,他們讓我去找趙哥。”

“他們說趙哥路子廣,想掙快錢又敢擔風險就找他,我去找了,趙哥指給我另一條路,他說我長得好,問我願不願意陪有錢老板。”

陸與聞嘴裏發幹,“所以是這樣認識了陳總?”

方雨頓了許久後道:“沒那麽簡單,趙哥說像我這樣長得好的太多了,不是每個都有機會,要拍照片給他們選,選中了才能去見。”

“攝影師是他們找來的,拍照從穿多少到擺哪種姿勢,都是他們規定的。”方雨顯然不願再回憶,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是強迫自己說下去。

“我按照他們要求拍了照片,幾天後有人帶我去了一棟別墅,去到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好幾個男孩。”

方雨無法回憶這夢魇般的晚上,他被帶去一棟私人別墅,別墅裏有五六個和他一樣神色慌張的男孩。

他以為今晚過來是要作陪,但別墅的話事人說每個人要先到樓上的房間,過了樓上那一關才能被引薦給大老板,如果不能接受可以馬上離開,不會為難任何人。

他們挨個上樓,第一個人上去了,不到兩分鐘就下來,走了,第二個第三個人也很快下來,第四個人沒有下來,緊接着房間裏傳出他的慘叫聲。

他是第五個上去的,他進去了一間滿是刑具和血腥味的房間,房間中央是一張床,床面依稀能看出人的輪廓,那是殘留的血跡勾勒出來的輪廓。

房裏的人說,只要他能脫光了挨上十鞭,挨完沒有昏過去便算過關。

“你挨打了?”陸與聞雙手探向方雨的身體,緊張地四處探摸,方雨抓住陸與聞的手,“過去很久了,都好了。”

“你真的挨了十鞭?”陸與聞滿臉不可置信,“你就這麽傻傻的任人抽你鞭子?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先抽你們十鞭,他們玩虐待的怕玩死人!前面的人走了你怎麽不走?”

“我需要錢,”方雨深吸一口氣,揚起一個比哭還悲傷的笑容,“我爸爸病了,我需要很多很多錢。”

他愚蠢地以為只是挨幾鞭子而已,沒人告訴他那鞭子是特質的,上面額外加了藥水,抽在身上宛如皮開肉綻,每一鞭都像抽去半條命。

而他硬生生地扛了八鞭,漸漸的他的慘叫聲與隔壁房間撕心裂肺的叫聲重合,他開始分不清哪個是自己的聲音。他只覺得天地間好像有一個惡靈在他耳旁咆哮,每一聲都要把他從自己的身體裏拽出來。

最後兩鞭抽下去前,一面鏡子被推到他眼前,鏡子裏的人鞭痕交錯、神智渙散、人不人鬼不鬼,有好幾分鐘,他認不出鏡子裏的人是自己。

一個老板模樣的人進來了,仿佛剛欣賞完一場演出,意猶未盡。那人問他來這裏想得到什麽,他記得他的回答是想要錢,很多很多的錢,還有想要演這部電影。

可惜太痛了,他不知道他有沒有如願發出聲音。

“我挨了八鞭,有個人說只要我能多挨五鞭,當晚就給我錢,我太沒用了,挨了三鞭昏了過去,醒來已經在家裏。”

方雨說完輕輕地吐了口氣,陸與聞沒說話,抱着方雨,整個身體壓在他身上,兩人之間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方雨無聲地笑,雙手雙腳擁住陸與聞,他對着相隔咫尺的那張俊臉道:“重死了,豬,你想壓死我?”

陸與聞蹙眉不吭聲,掃方雨一記眼刀。他在方雨身上趴了好一會兒,悶聲道:“剩下的你不用說了,大概的我知道了,我會幫你解決的。”

“之後的事其實沒什麽。”

方雨回憶道:“兩個星期後他們有人聯系我,讓我去一個場子,我去晚了,意外撞到那天沒走的男孩,他脖子上全是煙頭燙出來的傷疤,他告訴我身上更多,我承認我那時害怕了,沒打招呼就走了。”

“過了幾天我收到劇組通知,然後是試鏡,接着進組,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陸與聞聽完瞥了方雨一眼,“還好你知道怕了,不過我不懂,這些事你又沒錯,幹嘛擔心我知道了要跟你絕交?”

“我怕你覺得我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方雨笑容苦澀,“為了達到目的,我可以對自己很狠,我怕你會怕我。”

陸與聞一聲長長的嘆息,“我不怕你,我只心疼你。”

“還有一件事,”方雨惴惴不安地問,“我拿到角色和這件事有關系嗎?”

“沒關系,都說了你是我推薦的。”

兩人到點起床,洗漱後收拾好衣服,退了房。兩人去酒店外面的小吃店吃早餐,陸與聞收到助理的短信,聲稱會過來接他們。

店家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陸與聞撇去蔥花,舀了一勺馄饨,狀似不經意地問:“你爸爸生病需要多少錢?解決了麽?”

“我找導演預支了片酬,暫時算解決了。”

陸與聞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能問問是什麽病麽?”

方雨的嘴唇倏爾被塑料勺子劃了一下,他舔了舔唇上的傷口,“是白血病。”

“需要骨髓移植嗎?”

“不用,他是慢性,醫生說藥物治療。”

陸與聞不再說話,他慢慢地剝了個水煮蛋,放進方雨碗裏,方雨笑道:“你快吃,別光顧着我。”

“你吃,多吃點,看你瘦的。”

陸與聞起身到櫃臺找老板娘開了兩瓶豆奶,兩瓶插上吸管,剛一轉身便看見舅舅走進小吃店,他愣了愣,稀奇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舅舅居然來吃早餐。”

聞昭給了他一個白眼。

陸與聞注意到舅舅身後的年輕男孩,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他記起昨晚透過門縫匆匆一瞥的男孩,聲音有如夜莺般婉轉動聽,幸好他還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

陸與聞分了瓶豆奶過去,問:“喝嗎?”

聞昭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毫不客氣地拿走他手裏的豆奶,“你少喝點,清掉你腦子裏的水。”

聞昭拎着打包好的馄饨走了,陸與聞坐下和方雨吃馄饨,一瓶豆奶兩人分着喝,方雨咬着吸管,陸與聞終于覺察到方雨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臉上,他放下勺子,“怎麽了?”

方雨松開吸管,小聲道:“你不能只對我一個人好嗎?”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