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水

雨水

雨一直到下班時間都沒有停的趨勢,雨傘這種東西就和家裏的透明膠剪刀之類的差不多,不用時天天能看到,等需要的時候翻個地朝天都瞧不見。

容時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原本放在架子上的傘,他決定去公共傘架碰碰運氣。

這場雨來的突然,公司備的印着統一logo的黑色醜傘果然也被拿得一幹二淨。

容時隔着玻璃門向外張望,往日準時準點、神出鬼沒的司機不知為何現在還沒來,員工來來往往走了一批,叫車軟件的等待人數還沒下三位數。

“啊,容總,你還沒走嗎?”路袅袅拎着小皮包走過來,“這個天氣司機可能堵在路上了,正好我弟來接我,不然我捎您一程吧。”

果然下班是打工人最快樂的時光,這姑娘此時看起來像打了一針興奮劑,每個頭發絲都透露着快活的氣息。

“不用了,謝謝。”容時不願去打攪小姑娘下班和家人相處的美好時光,“司機一會兒就到了。”

路袅袅點點頭,撐着傘蹦跳着跑開了,她剛離開沒一會兒,董海也在門口和他碰了個照面,好不容易應付過去這尊大神,容時餘光又看到拐角處遠遠出現一個熟人的身影。

公司還是太小了啊,容時果斷轉身,沿着屋檐向附近的便利店走去。

便利店的雨傘儲備不多,此時只剩下了一個印着小碎花的粉紅被單風小傘,容時盯着它猶豫了一會兒,不等他糾結出結果,粉紅小傘也被買走了。

外面雨已經下冒了煙,容時買了一杯熱飲坐在用餐區的小桌前,手機上的等待人數已經變成了九十三,他切出界面,點開消消樂。

便利店的門鈴“叮鈴”一聲打在玻璃上,容時下意識擡起頭,随即他瞳孔放大,牛奶順着直飲口在桌面蔓延出一條溪流。

進來的中年女人塗着大紅色口紅,頭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後,穿着樸素但非常整潔幹淨,看起來像是教導主任的标準模板。

她轉過頭,笑盈盈地看過來:“小時,見面都不打招呼麽?”

容時猛地站起身,臉色蒼白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口腔裏的嫩肉在驚愕間被咬出一個貫穿的血洞,但他完全沒有感覺,直到血混着唾液嗆到嗓子裏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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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在這裏!”容時咽下口中腥甜,微不可察地後退了半步。

女人走上前,她的步子不緊不慢,如果用尺子量的話就會發現,她每步間的誤差甚至不超過一厘米。

容時呆立在原地,盡管他的腦子告訴他,在這樣的地方就算擡腿就走對方也不會不顧體面追上來,可腳卻像被釘子釘住了一樣,一動不能動。

“這是你見我時要說的話嗎?”女人笑容不變,擡手扶上他的臉。

員工和來往客人都很忙碌,沒人注意到在角落中的小插曲,容時抗拒地偏過頭,握着手機的指節泛出青白。

女人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她對結果十分篤定,等待的時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過了大約有三分鐘,容時低下頭,輕聲叫道:“院長。”

“我們出去說吧,這裏不方便敘舊。”林院長摸了把他的胳膊,看起來十分溫柔。

容時卻感覺被她碰過的地方都好像被毒蜂蟄了一般,他心裏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長年累月的熬鷹般的馴化還是讓他不由順從地跟随着院長的步伐向外走去。

烏雲籠罩下的天空分外陰沉,大樓下濃稠的陰影仿佛怪物的嘴,将路過的行人吞吃入腹,只留下虛假的皮囊行屍走肉般前行。

院長在角落裏擡起手,她笑容仍然溫和,但容時卻看到一只嘴角挂着血肉的怪物面目猙獰地對他露出獠牙。

你已經離開那裏了,你現在不需要在她的陰影下瑟瑟發抖了,她看起來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已,沒什麽可怕的。容時想,但他的整條手臂卻好像生鏽了一樣。

動啊,反抗啊,陸時綏,你已經廢物到連擡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嗎,你真的被她訓狗一樣馴化了不成?

口腔中充斥着血液腥甜的味道,容時咬緊牙關,手指輕顫,他以為已經時間過去很久,然而其實只是過了幾秒而已。

在他剛要擡起手時,一雙大手從他身後探出,抓住了女人的手。

“林院長,我弟弟已經接回來了,就不勞您教訓了。”陸思衡話說的客氣,但另一只手堅定地、不容置疑地将容時拉到了身後,那是一個保護者的姿态。

容時這才發現由于太過緊張,肌肉都有些酸痛,他站在陸思衡身後,第一次發現褪去濾鏡後,林院長原來是這樣弱小。

按照常理來說,其實陸思衡完全沒必要這樣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容時看着鉗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将“我弟弟”三個字反複咀嚼了幾遍。

原來大哥也沒那麽讨厭我,他看着林院長難看的臉色,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那我和我弟弟就先走了。”陸思衡不等對面挽尊,拉着容時強硬地将他塞進副駕駛。

啓動車子後,陸思衡才發現容時看他的眼神有些亮得過分了。

膽子怎麽這麽小,被吓傻了嗎?

陸思衡沒好氣地開口:“看什麽看,她要打你你就讓她打嗎,怎麽這麽蠢。”

容時抿着唇,眼睛在車內燈的照耀下亮晶晶的,看起來有點像表情包裏那只傻笑薩摩耶:“你是來接我的嗎,哥。”

“我路過。”陸思衡冷哼了聲,“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別那麽慫,陸家人就沒有被別人欺負的。”

“那要是打不過呢?”容時抓緊安全帶,舔了舔嘴裏的傷口。

“叫人啊。”陸思衡在堵車間隙丢給他一個“你怎麽這麽蠢”的眼神,順口道:“不是還有我麽?”

容時咬住下唇,克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沒出息,他幾乎能聽到心髒怦怦怦跳動的聲音,被雨水打濕的地方都因為血液流動有些回暖。

陸思衡瞥了他一眼,伸手調高空調,微微降下副駕駛這邊的車窗。

“別看了,我臉上又沒錢。”陸思衡目視前方,板着臉說道。

容時看向窗外輕聲叫道:“哥。”

他的聲音實在很輕,像是某片被雨水打落的樹葉,在雨聲中悄然落到車窗。

陸思衡耳尖地捕捉到這個字,然而他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下文,忍不住開口:“有事直說,別叫魂似的。”

容時轉過頭,面上帶着一點薄紅,他很認真地開口:“哥,謝謝你,”

“用不着,你少惹事就是謝我了……”

不等陸思衡說完,容時看着他,補上了後半句:“你是我的英雄。”

陸思衡心頭一顫,差點把剎車當成油門踩,好在陸總大大小小生意談過不少,臨危不亂,情緒向來穩定的像僵屍心電圖,這才沒叫後面的司機跳下來輸出。

他緊抿着唇,突然想起小時候這個弟弟也曾用這種肉麻的話來迷惑他。

這家夥發育有點晚,幼兒園時比同齡男孩都矮了半個頭,但他做什麽都是安安靜靜的,在幼兒園總是得老師表揚,小班的幾個皮猴子眼紅的要命。

有一次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從電視學來了新招,把陸時綏騙進儲物室關了起來,還在外面抵了個金箍棒卡住。

剛巧陸思衡那天放學早,心血來潮要和司機一起去接弟弟,結果老師轉了一圈都沒找到陸時綏,查了監控才發現他被這幾個兔崽子關小黑屋去了。

陸思衡壓下把他們胖揍一頓的沖動,一馬當先沖了過去,門打開後,陸時綏看着他扁扁嘴,不等他開口,撲進他懷裏哭了出來,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

陸思衡有點輕微潔癖,然而還沒發作,小團子就帶着哭腔,貓叫似的說道:“哥哥,你是我的英雄。”

不知道這小孩兒哪裏學的甜言蜜語,陸思衡當即也顧不得衣服被弄髒,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

他努力板着臉,以為自己看起來很可靠,但其實嘴已經要咧到耳後根了。

“別哭了。”陸思衡拍了拍他的背,“哥保護你。”

……

陸思衡将車停進車庫,想起那件衣服的歸宿幹咳了兩聲:“別肉麻,這麽大人了。”

此時距離說出那句話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十二分鐘,在陸思衡神游天外時一直保持安靜的容時歪過頭,疑惑地“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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