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磁帶
磁帶
容時走到拐角,才猛然想起手機還在貓祖宗那沒拿回來,他轉頭回去取,到了巷口時,正巧看到宿淵下半身化作一縷黑煙,黑貓谄媚地蹭了幾絲,皮毛明顯更油光水滑了些。
容時上前撿起手機,幾縷碎發順着他的動作滑落,襯得側臉更白皙如玉,他的唇色由于剛剛飽食過宿淵的情感帶着點自己都不清楚的、餍足的紅暈。
宿淵貪婪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輪廓,就好像要把這張臉刻進靈魂一般。
直到快要消失時,他才突然想起:“你剛剛聽到我的名字了麽,阿時?”
只剩個頭的黑氣自己說話還有點喜劇效果,容時骨子裏的那點惡趣味又隐隐冒出頭來。
他歪過頭,面上疑惑:“什麽?”
黑氣瞬間肉眼可見地抓狂,然而黑氣凝成的分身散去的過程是不可逆的,此時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在宿淵消失之前,容時微笑着靠在牆邊揮手告別:“再見,宿淵。”
黑氣終于安心散去,容時心情很好地把黑貓裝進車筐回到家——不過他的好心情只持續到打開家門的前一秒。
他終于明白以前黑貓把毛線拖一屋子啦、把水杯推下來當球踢啦、将摞好的雜物都撲散啦……那不算拆家,頂多是小貓咪的打打鬧鬧罷了。
那只看起來非常奶牛貓的奶牛貓才是拆家界的翹楚,短短兩天時間,它竟然能把家裏搞得如同狂風過境,沙發好像出土文物,別說容時,就連無毛貓看起來都頗為生無可戀。
容時額頭青筋一跳,奶牛貓在夢中背後發涼,一個翻身從出土文物上滾落下來。
“咪”奶牛貓在容時冰冷的目光中乖巧地露出毛肚皮,試圖“色誘”人類。
小弟竟然敢當它的面撬它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黑貓擦亮爪子,憤怒地“喵!”一聲撲上去,黑毛白毛落了一屋子。
“真是夠了……你們兩個今天都沒有小魚幹和罐頭了。”容時捂住額頭嘆了口氣,“你明天還要相親呢,不要太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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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什麽!?”黑貓瞳孔地震,尾巴豎成了天線。
還沒等黑貓和施以觀家的白貓相親,在茶館裏,施以觀抱着貓先見了容時的大哥。
陸思衡開門見山道:“施道長,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想知道十四年前我弟弟走失的真相。”
施以觀端起茶杯在手中碾轉半圈,白貓安安分分卧在桌旁,雪白的大尾巴輕輕掃動了兩下。
“你來找我前,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吧。”施以觀将茶水一飲而盡,微微點頭,“确實如你所想,陸居士,聽過亡羊補牢的故事麽?”
“白梨困了,我就先告辭了。”施以觀抱起白貓,轉身離去,陸思衡坐到茶涼才站起身。
等回到家中,陸弘景竟然也在,他這人半點藏不住事,猶豫和糾結都挂在臉上。
他踟躇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湊過來問道:“小時出院了,他身體這麽快就好了嗎?”
“你自己不是看過麽。”陸思衡脫下外套沉聲道,“別繞彎子了,這不是你的性格,想問什麽就直接問吧。”
陸弘景握住欄杆,在陸思衡失去耐心前終于将問題吐出口:“大哥,我之前那樣對小時,都是因為被信息素影響了,是嗎?”
他表面是提問,其實不過是想找個人肯定他的想法。
好像只要把鍋都推給信息素,那個第一面就對失而複得的親弟弟說“我很讨厭你”的人,只聽信一面之詞就對他說“你怎麽會是這樣的惡毒的人”就不是他了一樣。
他不願承認自己是這樣陰暗愚蠢的人,所以急需要一個借口,需要有人來告訴他,這并不是你的錯。
然而他和陸思衡明明是現在同一座翹板上,陸思衡卻搖搖頭,目光清明地注視着他。
“弘景,陸曦說的是對的。”陸思衡聲音中帶着自嘲:“又不是下蠱,信息素只不過是把內心隐藏的想法放大了而已。”
“別再自欺欺人了,陸二,我們在小時面前,都同樣罪不可赦。”
陸弘景呆立在那裏,像是和美杜莎對視了一樣。
他突然想起那段被他刻意忽視的時光。
他和容時年齡相仿,盡管這個弟弟老是喜歡黏着大哥,但大哥總要出門上學上課,還是他們兄弟倆相處時間最多。
這個弟弟長得像糯米團子似的,性格又乖巧懂事,他們相處這麽長時間,他沒有辦法不去喜歡這個弟弟,有段時間說是拿他當眼珠子護着也不為過了。
在小時綏剛被拐走的那個月,小孩子總是執拗,他磨破了幾雙鞋卻還是一無所獲。
那段時間他總會下意識以為弟弟還在,在他叫弟弟時,媽媽的眼睛就會蒙上一層水霧,大哥也沒了笑意。
一開始,他老是在想弟弟會不會像電視裏那樣被欺負,心痛的無以複加,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家裏領養了和時綏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可他每每提到陸時綏,無論是多好的氣氛都會瞬間沉寂。
漸漸陸時綏這個名字成了家裏的禁忌詞,某天陸弘景看着陸曦逗得父母哈哈大笑後,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如果我弟弟真是陸曦就好了。
他那時其實也不怎麽喜歡陸曦,但從那天開始,他把在心底把走丢害家人痛苦的責任,偷偷推給了弟弟。
如果他那天不那麽貪玩要去公園就好了,如果他呼救時再大聲一點叫保镖聽見就好了,如果他……如果他沒有做我的弟弟就好了。
那樣這個家就一直是快樂的,沒有看到某個東西、提到某樣小吃時的沉默,沒有避開某個兩個字的小心翼翼。
如果陸時綏不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但他并非不通事理,明白這件事和年僅六歲陸時綏無關,他才是受害最深的人。
他也只是偶爾這樣想想,随後又不斷唾棄這樣的自己,直到後來陸曦分化,下意識催生了這顆隐藏在陰暗處的種子。
陸弘景在富二代圈子裏其實算是很好的,他雖然不及哥哥,但也是名校畢業,身邊圍了一群朋友,但并不只是酒肉朋友:兄弟都覺得他為人直爽仗義,也願意為他家裏提供一點便利。
他在這樣的生活中有些飄飄然,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卑劣。
那些把自己包起來的泡沫一戳就破,陸弘景蹲坐在地,死死捂住臉。
愧疚與自我厭棄像是一條麻繩,勒得他難以喘息,他似乎看到了很多個小時。
默默跟在他身後的、總是可愛地笑着的小豆丁;被欺負了也不哭的、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可憐;在他犯錯時擋在他前面叫爸爸不要懲罰哥哥的笨蛋弟弟;在他說讨厭他是面上不同聲色、眼裏卻閃過受傷的小時……最後定格在那天容時在床上虛弱的、平靜的、對他不再抱有希望的眼。
他竟然不知不覺把這樣好的弟弟推到了另一邊,他水性好游到了這邊,可如今滄海已變懸崖,縱然他水性再好,也沒有水給他游回去了。
陸弘景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弘景,小時沒有錯,是我們錯了。”
是我們先放開了他的手,又用自私和卑劣,徹徹底底地将他推走了。
他看着窗外落下的夕陽,突然想到了什麽,陸思衡抛下陸二跑去房間,像是背後有什麽追他一樣。
他從書櫃的最頂層找到一個箱子,它實在放得太高了,就連傭人都鮮少擦拭,上面積了一層細灰。
陸思衡打開箱子,那裏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還有一盤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