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星星
星星
s市中心的夜晚其實并不比白天要暗上多少,有人還沒結束一天的工作,有人屬于自己的時間才剛剛開始。
陸思衡開車回別墅時被車山車海堵在了路口,這條街的樓盤很貴,平時一般都不會堵車,今天好像是前面兩輛車追尾,這才把路堵得好像十一出游。
他按下車窗,外面正巧是容時住的那個小區,左右前面處理事故還有一會兒,他索性直接開門走下車。
和他選擇一樣的人還有不少,甚至有個小姑娘牽着條薩摩耶下來遛,那只薩摩耶是個人來瘋,汪汪叫着要陸思衡來摸它。
小姑娘緊緊拉着繩子給他道歉,陸思衡曾經也挺喜歡這些小動物的,只是家裏母親過敏,在外面摸了之後還要消毒換衣,他後來沒時間做這些繁瑣的步驟,索性幹脆不去摸了。
破天荒地,陸思衡俯下身摸了摸傻笑的薩摩耶,這家夥簡直是一個行走的蒲公英,等回家車可能也要一起清理,但摸起來确實非常柔軟溫暖的。
狗主人看他很喜歡的樣子,也漸漸放松下來,笑道:“雪球本來見人就撲,後來被狗販子帶走了一次,吃了很多苦,回來就不怎麽和陌生人親近了,只天天膩着我,不過可能是您長得帥,它一下車就撲過來了,拉都拉不走。”
“他吃了那麽多苦還肯親近你,一定是很愛你。”陸思衡摸到小狗皮下似乎有一點增生的疤痕,他後半句聲音很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要對他多好一點才行啊。”
“當然啦,雪球是我的家人嘛!”小姑娘大咧咧地笑起來,叫雪球的薩摩耶餘光看到了一只別家的小狗,瞬間忘了這個人類,叫着和它的小狗夥伴玩去了。
陸思衡仰起頭,隐約能看到他弟弟的那個房子還亮着燈,不過他應該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陸思衡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往裏邁進半步。
容時此時正坐在陽臺的搖椅上吹着晚風,黑貓教訓完奶牛貓,耍夠了大哥威風,邁着優雅的貓步跳到容時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卧着。
“你在看什麽呢?”黑貓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入目皆是冷冰冰的水泥混凝土建築,還有常亮的、暖黃或雪白的燈光。
一團黑霧從陽臺角落冒出頭來,乍一看像是樓下點着了廚房,容時遙望着遠方,似乎沒有注意到腳下這點異常。
“我在看人間的星星。”容時笑了笑,“都說景色常看常新,但這些人造的、冰冷的景色每次看起來也是不同的。”
黑貓感覺他說話怪怪的,它轉過頭打量了一番,果不其然發現旁邊的小桌上放着一個高腳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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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其實不是景色新了,而是看的人心境變了吧。”容時抿了口酒,透過酒杯歪歪扭扭的玻璃折射去看外面的天空。
他單手攬着貓站起身,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貧血的緣故一起來就有些頭暈,意識空白了一瞬,等清醒過來時,酒已經都灑了,粘在玻璃碎片上,倒映着盈盈月光。
黑貓自己跳到地上,毛色黑得看不出什麽表情,陽臺角落的黑霧很着急似的湧動了幾下,不過容時很快就自己站直了身子,拿過毛掃把将碎片都掃進簸箕裏。
沒了高腳杯,他幹脆直接拿起瓶子來,黑貓這才看清果酒瓶子邊角标着8。
八度的酒也會醉人麽?黑貓舔了舔爪子上濺到的酒,沒品出什麽味道來。
容時對瓶喝了口,臉色瑩白得也像是裹了層月光,看不出是醉了還是清醒着,黑貓靈巧地跳上他的肩膀,聽到他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上次在這個角度看夜色明明還是不久前,現在想想,卻好像隔了一個世紀一樣。”
果然是喝多了吧,黑貓心想,不然這人怎麽回和一只小貓說這些。
它喵了兩聲全做回應,容時放下瓶子緩緩道:“我其實心裏清楚刷感情不該這麽早回來,最好過個半年等他們開始忘記這個死去的弟弟再突然出現……開始遺忘一個人的時候,最先忘記的是他的缺點。
小時候父親很忙,一個月難見到幾次,母親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天在家的時間也不多,大哥課業繁忙,只在晚上飯前才回來,雖然二哥總帶着我玩,但他也有自己的朋友。只是十四年的時間太久了,人的記憶有限,我已經想不起那些他們不在身邊的時光了。
如果我這次只失蹤半年,他們應該也會只忘記我的不好吧……可我等不下去。”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我非要親眼看到他們和我曾經一樣……不,比我曾經還要痛苦才行。”
“可能因為我是一個怪物吧,所以沒辦法理智地用人類的思維來思考問題。”
陽臺角落的黑霧終于凝成人形,黑霧沒有絲毫猶豫,從身後抱住他。
宿淵低下頭,把下巴輕輕搭在他頭頂:“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本該如此。”
容時側過頭,對于宿淵的神出鬼沒他似乎沒什麽驚訝的樣子,只是淡定地伸出手,把這個風衣大蝙蝠推到一旁。
小區外終于來拖車拉走了這兩輛橫在路中間的車,下車的人迅速跑回車上,車流又開始不斷向前推進。
“我見過一種鳥,它長得和別的鳥都不一樣,就連叫聲都和其他的鳥不同頻,盡管這只鳥羽毛亮麗,非常漂亮可愛,可它卻還是非常孤獨。”宿淵突然沒來由道,他有一撮長發不知道怎麽搞得翹了起來,像是動漫裏的呆毛,瞬間把他看起來英俊冷漠、棱角分明的臉襯得萌了兩分。
盡管這個開頭聽起來很無聊,但容時還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問道:“後來呢?”
“後來這只漂亮可愛的小鳥飛了很久很久,飛過了大半個地球,飛過了生命中的小半時光,終于看到了一條大黑狗。這條大黑狗乍一看和別的狗沒什麽區別,畢竟不同品種的狗本事長得也天差地別,黑狗甚至和常見的狗狗差別還算小的。
但這條大黑狗也孤零零的,小鳥好奇地跟了它幾天,還是看不出什麽異常,直到大黑狗有天叫了幾聲,小鳥才發現,他們的叫聲竟然是一樣的。
小鳥飛到大黑狗身前叫了幾聲,大黑狗也發現了這只一直跟在它屁股後的小鳥的異常,他們愉快地交談起來,把從出生到現在所有沒說完的話都說了一遍,從天亮到天黑還是沒講完,可他們都困了,剩下的只好放在明天再講。
于是大黑狗和小鳥就這樣湊到了一起,盡管他們不是一個品種,甚至不是一個物種,但他們在今後的日子,都不會孤獨了。”
“這是你看過的繪本麽?”容時又拎起那個酒瓶,含了一小口。
他的眼睛在s市燈光璀璨的夜色中也有些發亮,就好像那些人間的星星也閃爍着、跟着跳進了他的眼睛。
其實他已經有些頭暈,不應該再飲酒的,要是叫那個能念半小時的主治醫生知道了又要唐僧施法了。
但這個童話故事,他總覺得該要一點酒來搭配才好。
宿淵勾起嘴角,他這個身體可能僵硬太久不怎麽靈敏,看起來有點像個嘴角抽動的大狗。
“可能我是這個繪本的編輯也說不定呢。”他輕聲道。
容時眨了眨眼睛,把蹑手蹑腳準備偷溜的黑貓又撈回來,他微微歪頭笑道:“那這個繪本銷量可能不太好吧?”
宿淵沒有回答,直到容時抱着貓和他擦肩而過,他才終于開口:“我也是怪物,阿時,兩個怪物在一起的話,就都不會孤獨了。”
容時擺擺手,他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聲音順着晚風吹過來。
他說:“我醉了。”
宿淵半夜睜開眼:不是,他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