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觸手
觸手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逐漸回籠,容時睜開眼。
最先席卷而來的是密密麻麻、尖銳的疼痛,他一時都無法辨析那些痛感都從何而來。
那實在是太密集、太痛苦了,有一瞬間他恨不得還是暈過去算了。
長時間倒位造成的腦充血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心髒快速且劇烈地跳動,他小心調整了一下姿勢,好在這次跟着他歷經磨難的腿沒有什麽大問題,只是因為缺血有些發木。
車內傳出嗡嗡的震動聲,昏黑中手機亮着燈閃動,前排司機也陷入了昏迷,容時竭力伸出手,在他觸碰到手機前,那個跳動的名字已經因為長時間沒有接聽自動挂斷了。
又是一片黑暗。
似乎從很遠處傳來警車混着救護車的聲音,不知從哪裏流出的鮮血順着臉頰一路蜿蜒到眼角,有些刺眼,容時閉上眼轉動眼球,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阻止那些血水流進來。
“咚咚咚……”
是誰的腳步聲?是什麽人過來了?
得趕緊起身才行。
他心裏雖然這樣想,但身體卻像不是他的一樣,僅僅是挪了下手都耗盡了大半力氣。
那個聲音在車子不遠處停下,容時握着能夠到的唯一武器——那個熄屏了的手機,他的指節泛着青白,手背筋骨凸起,能清楚看到蜿蜒着的淡青色血管。
車門打開了。
先鑽進來的是一個觸手,黑漆漆滑溜溜的,看起來像加大加粗版的燒烤攤章魚須。
緊繃之下,容時肌肉都有些痙攣,他咬緊牙關擡起手,用盡全身力氣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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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用這樣的方式歡迎我?”觸手很是委屈地蜷縮了一下,它主人的那張臉從車門縫隙露出。
他和這張臉的主人才告別沒多久——準确地來說,是另一張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臉。
宿淵心痛地看着他,觸手柔和地在他傷口邊緣摸過:“好可憐,阿時,你怎麽搞成這樣啊……”
那些觸手七手八腳地将雜物移開,宿淵伸出手,護着他的頭将他從車裏抱出來。
可能是車禍傷到了內髒,容時只覺得腹中拉扯着疼,他終于按捺不住湧上喉頭的腥甜,歪頭吐出一口帶着小塊狀的血。
宿淵的身體明顯繃緊了一下,容時靠在他身上喘息了一會兒,盡管疼痛仍是延綿不絕挑戰着他的忍痛底線,但終于目光清明了一點。
他仔細觀察着四周,燈光影影綽綽晃在車漆上,陸家司機臉上糊滿了血歪頭倒在前排,看不出是死是活。
前方急剎的那個司機沒經受第二次撞擊,此時已經鑽了出來,不過他腿好像出了什麽問題,此時靠着人跌坐在一旁水泥地上。
至于那個橫着撞過來的白色奧迪司機可能是到了生死薄召喚的日子,偏偏撞上了挂着的裝飾,頭蓋骨都肉眼可見地凹下去一塊兒,如果不是大羅神仙顯靈,多半華佗再世也回天乏術了。
容時感覺頭又開始疼了,像是有支裝修小隊在裏面拉鋸一般,他咬住下唇悶哼一聲,不等開口,宿淵就像有心電感應一樣,伸出一只黑色的觸手将陸家司機粗暴地卷出來放到空地上。
“對不起,我來晚了。”宿淵單手在他沒受傷的那側胳膊輕拍,“我來了,不用怕,也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我有什麽好怕的?”容時強撐道,“天災人禍誰能預料呢。”
宿淵将頭埋在他鎖骨旁,聲音發悶:“我總是遲到,如果下次來晚了,你就狠狠懲罰我吧。”
容時本來想說就算你來了還能阻止麽,不過看着宿淵自己給自己打結的觸手,這家夥說不定還真的可以。
幾輛救護車在附近停了下來,宿淵将所有觸手都收了回去,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人類。
容時這才聽到沸騰的嘈雜聲,有許多人圍在外圍,警察跑過來設下了隔離帶。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然而他終于再也抵不住眼皮的沉重,再次放縱意識沉淪入黑暗。
宿淵盯着電話上的“陸弘景”三個字思考了一會兒,擡手按下了綠色的小電話圖标,
陸弘景話裏帶着一點難以察覺地抱怨“小時,你到哪裏了啊,怎麽還沒回來,菜都涼了。”
護士拿着擔架車走過來,宿淵将他搬上擔架車,詢問道:“你們是哪個醫院?”
陸弘景在電話那頭緊張道:“你是誰?小時怎麽了?叫小時接電話。”
護士忙中抽空回複:“s市中心醫院急診部。”
宿淵:“聽清了吧,s市中心醫院急診部,他快到這裏了,你過來吧。”
話音落下,他果斷挂斷電話,跟在容時身後上了救護車。
電話另一端的陸弘景就沒這樣鎮定了,他看着被挂斷的手機,焦急地在屋內小圈轉。
第三圈時陸思衡終于忍無可忍,不等他對弟弟施展愛的教育,就聽陸弘景迷茫地看着他:“大哥,電話那頭的人說小時現在在s市中心醫院!”
陸思衡外套都沒想起來穿,匆匆跑在最前面,陸弘景緊随其後,林慈恩望着他的背影,默默也跟在他們身後。
醫院
陸家一行人剛到醫院時,就看到楚星馳垂着頭守在搶救室門外,陸思衡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沉聲問:“小時怎麽了?他為什麽會……”
宿淵聲音冰冷地陳述道:“出了連環車禍,先是前車急剎司機沒來得及剎車追尾了,然後突然側面沖過來一輛車,把阿時……”
他随口補充:“不知道為什麽司機開得那麽快。”
陸弘景突然想到了自己那條催促的短信,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臉上。
其實大家都盯着手術室的門,沒有人分給他眼神,但害了弟弟的內疚感還是死死纏着他,幾乎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也沒辦法不去責怪自己,偏偏是那樣倒黴,他剛好打了信息催促容時,又剛好在容時催促司機加速後,出了這麽嚴重的車禍。
如果我當時沒有去催他就好了,等等又怎麽樣呢?飯菜蛋糕都是死物,別說排了幾小時的隊,就是從長城排到法國又如何,難道還能比弟弟的安全還重要嗎?
陸弘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垂下他高高昂起的頭,他靠着牆蹲坐在地上,眼眶像是做了汗蒸一般發着熱。
他握緊拳,又有些僥幸地想,萬一小時只是受了小傷呢?萬一……萬一這場車禍是出在他發短信之前呢?
但這些很快又被巨大的擔憂與恐懼壓住了。
什麽時候可以平安無事地出來呢?
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或是病人家屬都沒多看他一眼,這個地方每天發生那麽多次生離死別,他這點痛苦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他餘光發現雪白的牆根上有幾點暗紅色,仔細看的話,那其實是一道道疊加的抓痕……
那是手術室外無能為力的親人留下的,擔憂、痛苦與自責的标記。
二哥火葬場倒計時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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