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衛宅詭事（九）
衛宅詭事（九）
一陣幽冷沁骨的風吹拂而來，激得皮膚泛起寒栗，魏雲玖睜開清冷明澈的眸子，心底不無悲憫地看着逐漸魔化的沈寒星。
幼童本該玉雪可愛，潔淨無瑕的臉頰上，籠罩着一層幾近實體化的黑氣，絲絲繞繞，蜿蜒而生，像是病入膏肓的怪病患者，或者某些道行低微、化形不妥的山精鬼怪。
顏控·魏雲玖：突然就覺得這熊孩子一點都不可愛了呢。
沈寒星陷入魔障，神識混亂，反應在受他控制的沈俏俏身上，就是彳亍不前，成了一具延遲接受命令，卡頓嚴重的劣質機器人。
沈寒星嘴裏翻來覆去地嘀咕道：“媽媽，別走，小星乖乖……”
魏雲玖手腕翻轉，并指如劍，一束銀白流光傾瀉而出，沈寒星眼中癫狂漸漸褪去，邪氣地掀起唇角，露出稚嫩獠牙：“大人為什麽這麽熱衷于撒謊呢？既然喜歡說假話，又為什麽教導小孩子要誠實守信？不覺得很讨厭嗎？”
魏雲玖淡淡道：“人本來就是虛僞的産物，比如我，表面跟你聊天，實則暗度陳倉……”
不好！
沈寒星尖叫：“媽媽快跑！”
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一張透着熒熒流光的紅絲網，從天花板上降落下來，将這一大一小牢牢束縛其中，并随着對方掙紮逃竄的動作，不斷變幻形狀，彈簧一般堅韌。
葉微微從角落裏鑽出來，畏畏縮縮地望向沈寒星，失神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
嘗試了幾次，發現不能突圍之後，屍化的沈俏俏幹脆盤腿坐在地上，渾渾噩噩地舉起青紫色的左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着蓬草似的長發，右手則虛攬着沈寒星。
葉微微嘴角可疑地抽搐了幾下。
魏雲玖念起口訣，喚來冥界使臣，身着純白、墨黑長袍的二小吏應命而來，用勾魂鎖鏈，帶走了沈俏俏的魂魄。
“媽媽！媽媽！別走……”沈寒星又開始尖叫了，嗓音凄厲哀婉，宛若夜枭哭啼，比指甲刮蹭玻璃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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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不忍離開母親，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倒是跟任何一個普通五歲幼兒沒有什麽不同。
縱然身懷異禀，能夠聚斂怨氣，驅使腐屍，但是離開了母親的沈寒星，說穿了，也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孤零零的孩子罷了。
山鬼由世間精氣所化，脫胎于天地山川，作為上古神明之一，天然有一股恤慈憐弱，哺育幼崽的使命感，魏雲玖揮袖撤去“千絲結”，伸手去抱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涕泗橫流的小娃娃。
一點寒芒在稚嫩雙眸中湧現，沈寒星張大嘴巴朝魏雲玖肩膀咬去，如同一匹饞肉的野狼，不見血腥誓不罷休，默念道：“不是說永遠陪着我嗎？為什麽連你也要騙我……”
然而，就在牙齒觸及魏雲玖身上衣料的上一秒，沈寒星忽然心有所感，不經意間往黑黢黢、冷幽幽的樓梯拐角處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使得沈寒星心底巨震，面色幾不可見地白了一下，驚恐地無聲道：“不，不，怎麽會……”
懷裏的孩子徹底安靜了下來，老老實實地窩在魏雲玖懷裏，除了對沈俏俏的離去仍然有些耿耿于懷之外，又成了那個乖巧懂事的沈寒星，就連魏雲玖消去他與生俱來的奇怪能力，并設下一道禁制時，都始終不言不語。
嗳？
魏雲玖有些意外沈寒星的配合，別以為他沒看到，方才這小家夥可是摩拳擦掌，虎視眈眈，恨不得從他身上咬下一口肉來，怎麽突然就安分守己了起來？
施法結束，沈寒星精疲力盡，沉沉昏睡了過去，魏雲玖愛憐地摸了摸小孩的額發，葉微微長舒一口氣，心有餘悸地看向沈寒星恬靜美好的睡顏，嘀咕道：“這麽可愛的孩子，怎麽說發瘋就發瘋了呢……”
魏雲玖笑意涼薄：“我倒覺得，發瘋的其實是我們大人。”
葉微微聽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折騰了一夜，不止沈寒星這個孩子，兩個大人也累得夠嗆，葉微微打開手機看了下時間，淺笑道：“呀，都四點三十五了，天快亮了，我也該回去了。”
正要抱着沈寒星上樓，送他回房間休息的魏雲玖腳步一頓，霍然轉身道：“你說什麽？”
葉微微被魏雲玖鄭重其事的态度唬了一跳，結結巴巴道：“我說，我說四點三五十，天要亮了，怎麽了？”
魏雲玖微蹙長眉，雖然已經降服了沈俏俏和沈寒星，但是魏雲玖隐隐約約間，一直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細細想來，這一整夜的遭遇，未免太過一帆風順了些，單獨看或許并不太明顯，但是聯想到三界輪回公司，給這個小世界貼上的“SSS”級難度标簽，若是只有沈俏俏母子在作亂，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魏雲玖十分清楚他那些同仁的實力，不說是移山填海，撼天動地，也絕不可能接連在小boss身上摔跟頭，而方才葉微微随口吐露的話，猶如醍醐灌頂，讓魏雲玖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衛宅詭事》這部影片最後備受争議的結尾。
被逼到絕境的葉微微奮起反抗，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勝利在望，卻倒在了黎明的曙光到來之前。
那淩空飛來的一刀，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網友們頗多猜測，現在看來，真相似乎只有一個……
不過，知道歸知道，沒必要将其他人牽扯進來，魏雲玖淡然自若地對葉微微道：“是啊，天要亮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葉微微軟聲道：“難道你不跟我一起嗎？”
魏雲玖忍不住一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葉微微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眉眼間藏着似有若無的小女兒家的羞惱。
魏雲玖客氣道：“葉老師先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怎麽能丢下你一個人呢？”葉微微不肯，經過這一夜的相處，她自認也算是與魏雲玖共患難了一番，人家都說患難見真情，想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最起碼在狼狽逃亡，疲于奔命的危急關頭，魏雲玖選擇不離不棄，助她幾次虎口脫險。
魏雲玖生得這般斯文清貴，昳麗高華，難得還有男子漢的擔當和勇武，更別提他那一身神鬼莫測的本事，在這個各懷鬼胎，人情淡漠的社會，葉微微已經很久沒有被人無私關懷過了，這個男人，神秘而又美麗，強大而又自信，僅僅是跟在他身後，就讓人覺得十分安心，葉微微怎麽可能不動心呢？
面對魏雲玖的抗拒，葉微微不肯死心，上前一步，牽着魏雲玖的袖子，有意再跟他攀談幾句，誰知不等魏雲玖有所表示，已經有人不耐葉微微的歪纏，施施然走了出來。
很難形容來人這一刻給魏雲玖造成的感覺，分明是同一個人，在白天黑夜，不同環境下，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危險且誘惑。
這個時候的衛斯道，與其說是肉身凡胎，倒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只。
他從濃黑夜色中脫身而出，踩着一地斑駁，以狂風暴雨為背景，緩緩靠近，每一步都彙聚着肉眼可見的強大氣流，以其高大身影為圓心，形成急速轉動的漩渦。
這、這分明是足以撕裂時空，毀天滅地的恐怖能力！
對靈異鬼怪之事一竅不通的葉微微，都感受到了衛斯道身上強悍如斯的力量，立刻想要尋求魏雲玖的庇護。
衛斯道平靜無波地掃了她一眼，葉微微剛剛邁出去一步，就失去意識，徹底癱軟在地上。
魏雲玖詫異地看着軒昂英挺的男人，“你怎麽……？”
不是說衛斯道就是一平平無奇普通人嗎？即便輪回百代，具有累世功德，天生福運深厚，充其量也就是世代富貴，一生順風順水，錦衣玉食罷了。
衛斯道微微一笑，他笑起來時溫潤儒雅，貴氣天成，比起剪裁利落的定制西裝，似乎更适合褒衣博帶，玉冠高履。這人身上有一種極為矛盾的氣質，仿佛見慣歲月滄桑，人間風雨，偏眸色晦暗偏執，深不見底。
“你到底是什麽人？”魏雲玖手腕翻轉，十六骨的藏青色原木傘橫于身前，嚴陣以待。
衛斯道睨了那把傘一眼，眼神之中竟然流瀉出淡淡的懷念，“仙姿豔逸魏雲玖，雲雨縱橫翻覆手，這把‘翻雲覆雨’，原來被你改造成這副模樣，我險些識不出來，算來，我們已有一千六百五十八年又九個月沒有見面了。”
魏雲玖瞳孔驟縮，心神震蕩，這兩句半文半百，尬破天際的詩，原本是三界輪回公司裏，一些聽着魏雲玖傳說長大，有心仰慕他的迷弟迷妹們瞎編的打油詩，外人根本不可能有所聽聞。
“系統！系統！”魏雲玖心裏大聲召喚任務輔助系統，急切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衛斯道卻沉下眉眼，俊美臉龐隐于濃墨般的黑暗之中，似怨似嘆地說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分心，究竟如何，才肯認真看我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