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秀色可餐(八)

秀色可餐(八)

彼時,胡三娘剛剛離去,白雲斬不知沖着她的背影施了什麽術法,之後就慢慢踱步到藺相謀門外,冷冷淡淡地說道:“藺公子豔福不淺啊,只是身旁既然已有佳人相伴,就該知足,手伸得太長當心被剁掉。”

藺相謀表情比他還臭,語氣嫌惡道:“看不出來你還有聽牆角的癖好。”

白雲斬陰郁道:“要不是怕你們擾了雲玖清眠,老子才懶得管這攤子爛事。哦,對了,以後記得離我雲玖師弟遠一點,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藺相謀閑閑回怼:“天下大道,殊途同歸,世上的路本就有千千萬萬條,有些人看似背道而馳,隔山間海,或許走着走着就不期而遇了。另有一些人,自以為占得先機,僥幸同行了一段時間,就以為可以并肩相攜,其實不過流雲聚散,倏忽而逝。回頭想想,豈不愚魯可笑?”

“我愚魯可笑?”白雲斬冷笑,笑藺相謀的狂妄自大。清修之人最怕動雜念,若是被人世間的種種兒女私情纏上,難免牽扯出一樁樁因果,以至于明淨無垢的道心蒙塵,撼動尋仙問道的意志。

白雲斬之所以和藺相謀不對付,怎麽都看他不順眼,除了二人脾性不和,互不退讓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讓藺相謀壞了魏雲玖修道之路。

為了保障魏雲玖今後生活的清靜自然,白雲斬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來了一擊絕殺,“你該不會以為,我雲玖師弟對你稍假辭色,就是看上了你吧?呵,別做夢了,實話告訴你,我與雲玖師弟都非凡人,壽命更是不知比你們肉身凡胎多出幾倍,你憑什麽認為雲玖師弟會對你另眼相待?就憑你這好看的皮囊?簡直是笑話!等到你發禿齒豁,老态龍鐘之時,雲玖師弟依然風華正茂,俊美無俦,你拿什麽站在他身邊?須知,世俗的皇權鐵騎,在我們眼裏形同無物。或許你可以利用身份之便為所欲為,卻永遠不可能困得住我們,只要我想,完全可以在皇宮大內自由出入。雲玖師弟也一樣。”

白雲斬說完轉身就走,完全不知這段話給藺相謀帶來了怎樣的沖擊力。

濃濃夜色下,藺相謀捂着鈍痛的胸口,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許久,門扇洞開,英挺俊朗的臉龐半隐在黑暗之中,銀色月輝灑落眼底,明滅可見。

萬籁俱靜之中,只聞得一道陰沉沉的,帶着強烈不甘和占有欲的聲音,低不可聞地說道:“想離開就可以離開是嗎?随時都能脫身獨去是嗎?那我,又算什麽……”

昨天晚上的事算是給藺相謀提了個醒,“一寸心”的胡三娘确實有許多不容忽視的古怪之處,城裏頻繁消失的人,或許正是此女手筆。但最讓藺相謀心懷芥蒂的,還是白雲斬的一番話。

接二連三的變故,使得藺相謀開始正視自己的心,他終于意識到,堂堂恭親王,本朝赫赫有名的鐵血權貴,竟然栽倒了一個男人身上,而且還心甘情願,一往無前。

龍陽之癖也好,斷袖分桃也罷,既然動了心,藺相謀就不想無視問題,世人會怎麽說他也根本不在乎,藺相謀現在唯一關心的是,他該怎麽贏得那人的心,怎麽把人牢牢困在自己身邊……

說起來,單純的柔情攻勢可不行啊。

“什麽?招募世間奇人異士?”這天中午,魏雲玖來給藺相謀送湯藥,就聽得他冷不丁提出一個出乎意料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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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雲玖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是不是雲斬師兄跟你嚼舌根了?”

藺相謀見魏雲玖言談舉止之間,毫不掩飾對白雲斬的親近,不由酸溜溜地說道:“師兄?他算你哪門子的師兄,你們魏家不是隐居在終南山的讀書人嘛,什麽時候跟道士扯上了關系?”

這中間自有一段淵源,魏雲玖原本也沒想隐瞞他,奈何藺相謀與白雲斬八字犯沖,一見面就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系列激烈摩擦堪堪落幕,魏雲玖就道:“不錯,我祖上确實隐居在終南山,但距離那座名聲顯揚的道觀不遠,算是實打實的鄰居。老觀主古道熱腸,仁善謙和,見我們孤伶伶地住在山崖邊,出入極不方面,就囑咐弟子照拂一二。雲斬那時輩分低,年齡小,往來跑腿的活計都歸了他,一來二去就熟識起來。老觀主也曾指點過我讀書寫字,為表敬意,我便稱觀中諸人師叔師兄,其實我與他并非正經同門兄弟。”

“哦。”得了這番解釋,藺相謀面上好看不少,拿出一副推心置腹,與魏雲玖促膝長談的架勢,從容雍和道:“既然雲弟如此信任我,那為兄也就開誠布公了。雲弟,可聽過有關恭親王的傳言?”

看到藺相謀想要炫耀,又極力忍耐,故作淡然的模樣,魏雲玖笑了起來:“自然是聽過的。據說這位恭親王乃是太後幼子,今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小膽識非凡,謀定勝遠,非但在政權更疊之中一力輔佐長兄榮登大寶,還多次代表今上出征西域,保得邊境長治久安,異族人聞風喪膽。”

“咳咳……”藺相謀耳根悄悄紅了,以往聽慣了這些阿谀奉承,歌功頌德的套話,最見不得有人卑躬屈膝,谄媚讨好,本是十分膩歪厭煩的,今時今日卻不知為何十分受用,甚至希望魏雲玖繼續說下去,不要停。

面對藺相謀一反往常的表現,魏雲玖故作不知,尤自吹着彩虹屁:“哎呀呀,說起來,咱們這位恭親王可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呢,真讓人敬佩……”

藺相謀眼睛一亮,“雲弟很敬仰恭親王?”

魏雲玖忍笑點頭:“雖未曾謀面,然則,心向往之。”

藺相謀滿腹歡喜雀躍,按耐不住道:“雲弟,實不相瞞,其實我就是恭親王。”

“噢,真的嗎?”魏雲玖面上一副天真不知世事,驚訝之情溢于言表的神态,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欣喜若狂,內心卻一片平靜,甚至還有一點想笑。

被心上人用這種軟融融的,充斥着仰慕之意的目光凝視着,藺相謀的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滿足,整個人飄飄欲仙,受傷的胳膊也感覺不到疼痛了,精力充沛,幹勁十足,“胡三娘行為怪異,恐非常人,或許有什麽超出你我想象的詭異手段也未可知,以防萬一,我這就寫信給皇兄,請他增派人手。放心,有我在,必不會讓人欺負了你。”

藺相謀說得認真虔誠,魏雲玖也收起了玩笑之意,心底好似被軟乎乎的貓爪拍了一下,又酸又甜,癢絲絲的。

當年先皇年老體弱,行将就木,然而國之儲君卻未有定論。諸方勢力按耐不住,紛紛下場厮殺,将一潭水攪得渾濁無比。唯有最得聖寵和人心的藺相謀,從始至終未動過一點心思,堅定不移地站在兄長身後,為他掃平障礙,蕩除敵手,甚至屢次三番以身涉險,九死一生。

今上繼位之後,感念藺相謀的拳拳忠心,先後給予他許多特權,凡是所求無所不應。因此,藺相謀的迷信送去不久,京城那邊就有所動作。隔了兩三日,開始有身着奇裝異服的人,或明或暗,陸陸續續來到藺相謀身邊護衛。

這些時日以來,藺相謀打着手肘負傷,行動不便的旗號,強烈要求魏雲玖陪護,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動手動腳,把暴脾氣的白雲斬氣了個夠嗆。

看不過眼的白雲斬,頻頻背着藺相謀向魏雲玖進獻讒言,“他的傷早該好了,怎麽還要你鞍前馬後的伺候,他以為他是什麽人?!親王了不起嗎?”

事實證明,親王是真的很了不起,有錢有權就是可以為所欲為——也不知道藺相謀是怎麽暗地裏運作的,“一寸心”酒樓被官府查封了。

煙陵城裏的人幾乎對“一寸心”時時關注,無所不知,當真挂心的很。看到官府的作為後,無數堵在門口,等着“一寸心”開門營業的男人們紛紛情緒激動,不計後果地阻撓奉命辦事的官差,演變到最後,直接大打出手。

幸虧藺相謀對此似乎早有預料,讓林七等武藝高強的護衛提前守在一旁,有尋釁生事,不服管教的,直接拿下,關到監獄裏好好清醒清醒。

“一寸心”的食物誘惑力太大,而且價格十分低廉,即便是寒窗苦讀的學子也願意花費幾個銅板打牙祭。一個月前“一寸心”名聲鵲起,之後一直廣受好評,深受底層人民的推崇,名頭直接蓋過了天然居。

經過這段時間的投喂,衆人對“一寸心”的飯菜産生了依賴性,酒樓被迫關閉之後,無可奈何的食客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四散着随意在附近就餐。

食客們原以為湊合着吃兩口,聊以充饑罷了,誰知道一筷子下去,當即一股惡臭在舌尖彌漫,又腥又怪的味道直沖腦門,頓時伏在角落哇哇大吐,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一個如此,兩個還是如此,整條街霎時籠罩在酸臭的氣味之中,蜷縮在破舊竹筐下睡覺的黃毛犬被熏得一個哆嗦,驚恐地吠叫着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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