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垂危

垂危

涼州,邊塞。

路邊的攤販望了一眼如墨的夜色,搓了搓凍得僵硬的雙手,準備收攤回家。

“又入冬了,這破地方,根本沒幾個暖和的日子。”

小販手腳麻利地把擺在外面的幹菜和肉餡收拾好,正準備彎腰去熄掉火爐時,一個還算年輕的男聲在攤前響起:“一碗馄饨。”

還好沒熄火。

小販這般想着,連忙應了聲:“好嘞。”

話音未落,他便重新把收拾起來的食材拿出來,飛快地包好馄饨,下進了沸騰的湯鍋中。

下完馄饨,小販才得空望向他這最後一位客人,擡頭笑道:“客官,八文錢。”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容隐藏在淩亂的長發和胡須下,看不分明。

男人“嗯”了一聲,從懷中荷包內拿出八枚銅錢,放到了小販面前的木案上。

放錢的指節修長,輕微晃動間,露出了一截藏在襖子下的袖邊。

袖邊隐約能見紅色,想來是個剛剛成婚的年輕人,不知為何,沒有在家中陪伴娘子,卻獨身一人來到了這涼州。

小販适時地垂下雙眼,只低頭把男人放下的銅錢收好,不再看向男人。

邊塞苦寒之地,除了世代在此居住的百姓,其餘的都是天南海北的人物,身份不一,魚龍混雜,要安安穩穩地過好日子,就得管住自己的嘴,不問,不說。

火爐裏的木炭燃燒着,在寒風中發出輕微的炸裂聲,馄饨很快煮好了。

小販飛快地掀開鍋蓋,把馄饨撈進粗瓷碗中,滴上幾滴麻油撒上一小把蔥花,呈給坐在矮桌前的男人:“客官請用。”

男人接過粗瓷碗,拿起矮桌上筷簍裏的筷箸,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盡管外形粗犷,吃相也看似豪邁,但他一碗吃完,居然沒讓任何湯水掉落在自己的胡須和衣衫上。

小販見男人吃完了,正要上前收碗時,忽地從一旁的角落裏走出了兩個背着包袱、腳步匆匆的男人來。

夜間偶爾也能遇見趕路人,小販沒有多想,剛收完碗要轉身時,就見适才的客人手掌放在了腰側。

下一刻,眼前寒光一閃,小販驚地連忙把手裏的粗瓷碗扔了,躲到攤位底下,抱着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兩個挎着包袱的男子也沒想到,從天而降一個殺神。

不過二人也不是吃素的,扔了包袱後急急應戰,一時間刀劍相交聲不停,比邊塞的風雪聲還要淩厲。

小販大氣都不敢出,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随着兩聲沉重的悶哼聲響起,刀劍聲驟消。

小販這才微微擡起眼簾,從攤位下的縫隙裏往外瞧了一眼,剛剛那位用了完馄饨的男人正一腳踩在一人身上,一手拿着劍抵在另一人的脖頸處,沉聲問道:“說,你們的主子是……”

“誰”字尚未說出口,小販便清楚地瞧見,那兩個被制住的人交換了個眼神,像是咬破了嘴裏的什麽東西,随即腦袋便歪到一旁,死了。

男人動作頓住,許久後,才緩緩直起身子。

小販眼睜睜地瞧着這殺神朝自己這方向走來,瞳孔瞬時猛縮。

他心裏一邊默念着一家老小的名字,一邊随便握住手邊的一條木棍,準備等男人走到身旁便不顧一切地沖出去時,忽地見男人停住了腳步。

随後,男人從懷裏掏出荷包,捏出一個銀錠放到攤位的木板上,低聲道:“桌子。”

小販愣住,往适才三人兵刃相接的地方看了一眼,自己出攤的桌子已經變成了一堆木塊。

這意思是,要賠償他?

男人放下銀子後,不等小販從攤位下出來,便轉過身子,擡腳緩緩離開。

但他的腳步比來時沉重太多,還沒走出丈餘,就一頭栽到了地上。

夜色深沉,只有寒冷的夜風吹拂而過,除此之外,再無半點聲音。

小販等了片刻,見那男人還栽在地上,沒有起身的樣子,趕忙從攤位下鑽出來,飛快地收拾東西。

等把一切整理妥當,準備推着推車抓緊離開時,銀芒一閃,那塊銀錠映入眼簾。

這銀子,足夠他們一家人吃上一年了。

小販望着那塊銀錠,沉默一瞬,擡手把銀錠塞進了自己懷裏,望向男人栽倒的方向。

邊塞的夜晚,哪怕是個健全的人,在外面待上一夜,也會被凍死的。

小販深吸一口氣,阖了阖眼,随即松開了推車扶手,奔向了男人。

“醒醒啊,醒醒啊。”

小販晃了晃那具高大的身子,可卻毫無反應。

他咬咬牙,鼓起勇氣,去探男人的鼻息。

片刻後,他輕嘆一聲。

“聽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客死他鄉,實在可憐,看在那塊銀子的份上,我今日就發個善心,給你找個地兒埋了吧。”

說完,小販把自己推車推到男人身旁,想要拖着男人往推車上放。

他身量瘦小,男人生的高大,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勉強拖了上去。

小販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長出了一口氣,正要推着推車和男人離開時,忽聽幾聲馬鳴嘶叫,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一匹駿馬便躍到了他面前。

緊接着,一柄閃着寒光的長劍抵住了小販的下颔。

興國公府,露華苑。

原本這露華苑是府中二少爺的院落,但自從娶了新婦,二少爺又離開之後,這院落便被興國公夫人改成了露華苑,暗合了新婦的閨名。

一個甜甜的嗓音伴随着小腳丫的“噠噠”聲,穿過露華苑的庭院,直直地朝裏間去:“二嫂!露兒來啦!”

不等紮着兩個小揪揪的小姑娘跑到屋內,門後便出現了一個豐腴豔麗的女子身影。

女子通身富貴逼人,衣衫上用金線繡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明明應當是有些俗氣的打扮,但配上她的容貌,居然讓人覺得分外合适,仿佛這牡丹花,就是她本人一般。

郭牡丹早早伸出雙臂,嘴角揚起,笑眼彎彎,穩穩接住了撲過來的小姑娘:“是不是為了吃二嫂這的糕點來的?”

小姑娘嘿嘿一笑,主動探出小腦袋,挨着二嫂蹭了蹭臉頰:“當然也是為了見二嫂呀!”

“也?”

郭牡丹佯裝生氣,把懷裏的小姑娘放下,拍了拍露兒的小屁股:“我就知道!”

小姑娘也不害怕,順勢往裏間跑,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

等露兒進去後,郭牡丹擡眼望向緩步進來的霍雪:“三嬸今天讓你送她過來?”

霍雪遲疑着點點頭,聲音小如蚊蟻,郭牡丹要凝神聽才能聽得見:“娘今日出府去了,便讓我帶妹妹過來。”

越到後面,聲音越小,一句話快結束時,郭牡丹只能瞧見她嘴唇輕顫,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春去秋來 ,郭牡丹嫁進興國公府,已有大半年的功夫,對府中諸人大概有了了解,知曉這個二妹妹生性膽怯害羞,故而也沒露出不快之意,還是一樣笑着道:“這樣啊,那你今日也在我屋裏用晚飯吧。”

霍雪輕輕點頭,緊跟着郭牡丹的腳步進了裏間。

她不怎麽愛出院門,自從二哥哥離開後,還是頭一次到這露華苑中來,剛進門,就被這屋中閃耀的金色光芒吓得瑟縮了一下。

露華苑已經與霍霆在時全然不同,裏面滿滿當當放着各類物件,光屏風,都擺了三幅。

博古架上放着密密麻麻的寶貝,每一件都是好東西,晃得霍雪有些睜不開眼。

富貴是富貴,可這富貴和人家有底蘊的人家不同,就像是随便路過一人,便要把金銀露出來給人瞧。

郭牡丹不知霍雪心中所想,見她遲遲不跟上來,轉頭朝這姑娘招了招手,露出一截帶着碧綠翡翠的雪白皓腕:“快來,不然糕點就要被露兒吃完了。”

霍雪這才趕忙進來,行到案幾前一看,在自己院中一向文雅的妹妹正左手一塊右手一塊,嘴邊糊着點心渣,吃得正香。

興國公府世代簪纓,霍雪雖然性子膽怯害羞,但也是被家中仔細教導過的,禮數俱全,瞧見自己妹妹這般肆意的吃相,再次驚住了,想要張嘴說些什麽,又因為在別人屋中不敢開口。

好在她沒有開口,因為下一刻,那渾身散發着珠光寶氣,頭上的珠翠都要擠不下的二嫂,也直接從碟中拿起一塊糕點,毫不猶豫地放到她手上:“嘗嘗,這是我爹特意從老家送來的。”

霍雪推拒不得,只得微微啓唇,咬了一小口。

沒想到,那糕點入口即化,松軟地像是棉花一般,甜而不膩,滋味甚美。

“好吃吧?”

郭牡丹瞧見霍雪發愣,就知道她也被這糕點的滋味震住了,不免有些得意:“京城雖然美食不少,但也不是什麽都有。”

她來京城一年了,能吃的都吃過了,但摸着良心講,不少酒樓的膳食都是精致有餘,滋味不足,比不上她原先和她爹一起出門行商時,吃的小館子。

不等霍雪答話,外面突然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丫鬟,進屋就朝郭牡丹跪下:“少夫人,夫人請您過去。”

這丫鬟是趙氏身邊親近的,郭牡丹認識,見她傳完話之後眼眶紅了一片,悲恸難耐,忍不住心下一緊,問道:“出什麽事了?”

丫鬟搖搖頭,咬住牙道:“少夫人,事情重大,夫人她,想親自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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