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了

死了

正屋內此時已經有了不少人,不單有國公夫人趙氏身邊的侍從,還有興國公身邊的,想來興國公也在。

瞧見郭牡丹來了,衆人皆垂下頭,安靜地給她讓出了一條通往裏間的道路。

見狀,郭牡丹心頭越發沉重起來,她提着裙擺,順着空出的小道快步進了裏間,甫一進屋,就聽見了趙氏壓抑的哭泣聲。

趙氏瞧見她進屋,擡起通紅的雙眼望向她,努力壓抑着悲傷的情緒道:“牡丹來了。”

郭牡丹輕輕點頭,行到趙氏身旁,朝一側垂頭坐着的興國公見了禮,才摟住趙氏的肩膀,低聲道詢問:“娘,到底發生了什麽?”

郭牡丹的那一聲“娘”剛叫出口,趙氏的眼淚便又像決堤一般湧出,哭得止都止不住。

興國公見狀,臉偏到一旁,微微提起衣袖,不知做了什麽,随即擡起手,輕輕在妻子背後輕輕拍了拍。

他動作時,郭牡丹恍然之間發現,公公鬓間的帶霜的白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雪白一片,像是突然間老了十歲。

趙氏許是從丈夫的動作裏得到了些許安慰,她擡起雙臂,緊緊攀住郭牡丹的胳膊,聲音是哭泣許久後的嘶啞:“牡丹,萬軒他……他……”

郭牡丹微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萬軒是霍霆的字。

“他沒了!”

這三個字,趙氏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用盡了她全部力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沒了?這意思是,死了?

盡管沒有做過一日正經夫妻,但此時瞧着哭得快要昏厥過去的趙氏,郭牡丹心底也有了片刻悲傷。

不過畢竟兩人沒什麽感情,在男人逃婚後,郭牡丹甚至有些厭惡霍霆,故而這悲傷很快便消弭了,餘留更多的,還是茫然。

身為興國公嫡子,她那便宜夫君,就這般沒了?何時死的,在哪兒死的,屍首……又在何處。

那畢竟是與她拜過天地的男子,郭牡丹張了張嘴,想要問個清楚,可瞧見趙氏悲哀的神情,她遲疑片刻,還是沒有把心底的困惑說出來。

興國公摟過妻子,面色灰敗,眼神也不複先前的清明,渾濁了不少。

他一邊輕輕拍着妻子的肩膀,一邊喃喃補上了妻子沒說完的話:“那小混賬,花了幾個月功夫跑到了涼州去,難怪我們怎麽尋都尋不到。原以為他自己在外面待膩了便會回來,沒想到……沒想到死了好幾個月,消息才傳回來。”

聽到“死”字,趙氏哀嚎一聲,埋進丈夫的胸膛。

興國公嘴裏盡管還罵着小混賬,可剛說完話,渾濁的雙目中便滴下了一滴淚,很快滾到他的胡須間,消失不見。

郭牡丹望着眼前這一幕,沉默下來。

興國公府家風端正,長房這一脈只有趙氏所出的兩個孩兒,一個是她早死的大伯霍霖,一個便是霍霆了。

聽聞大伯離開時,公公婆婆消沉了許久,此時僅剩的一個孩子也沒了,悲痛欲絕,實乃人之常情。

更何況,長房這一脈,從此就絕了根。

想到此處,郭牡丹不由得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她先前說過什麽來着?她那便宜夫君只是跑了又不是死了,沒想到這下還真死了,她想要個孩子的心願,也徹底成了奢求。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好心情,想要開口安慰公婆,可還不等她發出聲音,外間便傳來了一陣嘈雜吵鬧之聲,稱得上刺耳。

郭牡丹瞧了互相依偎的公婆一眼,沒有打擾,擡腳出了裏間,準備去處理外面的噪音。

剛出裏間,她的衣袖便被人拽住,一聲有些凄厲的嚎啕聲在耳邊響起,宛如殺豬:“侄媳婦兒,你好命苦啊!”

郭牡丹定睛一看,忍不住蹙眉,擡手推開了眼前的女子:“李姨娘,您在做什麽?”

話音未落,黃氏便冒了出來,一邊朝郭牡丹小聲道歉,一邊使出全身力氣,拉着李氏離開。

郭牡丹進府大半年了,心中清楚,黃氏雖是正妻,但和霍二爺感情不深,加之她只生了個女兒,在二房一直被生了兒子霍霄的李氏壓得死死的,今日能鼓起勇氣拽着李氏離開,已經是難得。

想來适才她聽見的嘈雜吵鬧之聲,就是黃氏和李氏二人發出來的。

黃氏比李氏身子壯些,但李氏比黃氏要高挑些,二人糾糾纏纏,一時間難以分出勝負,屋中侍從又因為二人是二房主子的緣故,不敢輕易上手攀扯。

郭牡丹實在不耐,她本來就是小門小戶出身,沒什麽長幼尊卑的規矩,幹脆直接扯開糾纏的兩個“長輩”:“二嬸,李姨娘,我們長房現在可沒那個心情招呼二位,二位先回去吧。”

她生得豐腴,力氣比黃氏和李氏加起來都大,輕輕松松分開了二人。

李氏一時沒站穩,險些摔倒,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淚:“我知道的,侄媳婦,你們長房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本該在屋裏待着,為大哥大嫂祈福的。可我想着,這不單是長房一家的事兒啊!”

郭牡丹本來沒聽出來李氏的弦外之音,直到對上黃氏慌張又愧疚的目光,才反應過來。

難怪李氏來得這麽積極呢,長房絕了根,那爵位不就落在了興國公府唯一的男丁——霍霄身上了嗎?

李氏作為霍霄的生母,怕是為長房難過是假,為兒子高興才是真。

郭牡丹往身後瞟了一眼,示意大金拉上裏間的簾子,盡量別讓公公婆婆聽到什麽動靜,随後緩緩朝李氏靠近了兩步。

被那一雙黑亮亮的眼睛盯着,李氏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忍不住往後退了退。

退了之後,她又想起來自己的來意,立時挺起了胸脯,與郭牡丹對視:“二侄媳婦,你擋我作甚,我是去瞧大哥大嫂的。”

郭牡丹沒有答話,只是不讓,一步一步逼着李氏往屋外去。

李氏見她一個做小輩的膽敢忽略自己,忍不住怒斥道:“有沒有點規矩,我和你說話呢。”

說完之後仍不解氣,低聲道:“在這興國公府養了快一年也沒養出來,還是那販牲口的樣。”

黃氏再也忍耐不住:“你胡說什麽?”

李氏可不把她放在眼裏,瞅了她一眼後冷笑道:“姐姐,今日我來尋大哥大嫂,也是為了我們二房着想。興國公府的世子之位空了這麽久,也該有結果了,不然難道要讓這爵位,被皇上收回去嗎?”

黃氏笨嘴拙舌,說不過她,只好擡起手,如先前一般要将李氏拽走,同時嘴裏不停地跟郭牡丹道歉,期望她別放心上。

郭牡丹聽到李氏說自己是販牲口的,當即就拉下臉來,冷哼一聲:“我是販牲口的,那你又是什麽?別忘了,要不是販牲口的去年給府裏補上了銀兩,你個做妾的,早被人當奴才發賣了,還在這給我充上正經長輩了?我呸!”

她本來就是鄉野出身,撕破臉後不管不顧,直直朝李氏面上唾了一灘。

不等李氏回過神來,郭牡丹便喊道:“大金,給我上。”

大金是陪嫁丫鬟,不用顧及許多府裏規矩,立刻便拿着棍棒撲了上來,要把李氏趕走。

李氏沒想到郭牡丹居然如此不體面,說動手就動手,一時間傻眼,正要嚎啕時,正房裏傳來一聲怒喝:“夠了!”

大金停了手,郭牡丹也回頭望去,恰好瞧見她那鬓發盡白的公公,緩緩掀開簾子,慢慢地走了出來。

興國公淩厲的視線掃過眼前諸人,轉頭斥責一旁畏手畏腳不敢動作的侍從:“你們就這點出息?少夫人做事就望着?”

不等旁人開口,興國公的眼神便落到了黃氏身上:“二弟妹,你治家不嚴,還得好好歷練才是。”

黃氏愧疚點頭,見李氏還想說什麽,終于鼓起勇氣,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興國公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揮了揮手,朝衆人道:“都走吧,其它事,明日等中人都來齊了再議。”

言罷,他轉身又朝屋裏走去,身子弓着,瞧上去,完全是個老人了。

走了兩步,他朝郭牡丹擺了擺手:“牡丹,你進來,爹有事同你商量。”

進京之路,一個瘦小的男子伏在馬背之上,緊緊跟着前方策馬的男子身影。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晚,前方的男子勒住缰繩,轉過身來,朝身後的男子道:“前方過了山坳,便有一處驿站,先去那裏歇息一晚,明日一早進城。”

他還留着胡須掩面,但收拾了雜亂的長發,露出額頭眉眼和鼻梁來,單看這些,便能瞧得出來,此人定然相貌不凡。

瘦小男子是初次來京,不認識路,聞言操着一口涼州味的官話道:“好,正好還能等等将軍身邊的親衛。”

前方的男子微微颔首,調轉馬頭,朝山坳那邊去。

瘦小男子策馬跟上,剛越過山坳,遠遠瞧見了那驿站時,忽地腹中一痛。

前方男人察覺不對,轉身來瞧:“怎麽?”

瘦小男子揮了揮馬鞭:“無事,就是腹痛,片刻都忍不了了。您先去驿站吧,不過百丈遠,我一會兒跟上。”

此處已能瞧見驿站,男人并未多想,只叮囑瘦小男子快些,便驅馬離開。

見男人走了,瘦小男子趕快翻身下馬,尋到一處低窪平坦之地,爽快了一番。

片刻後,他起身,提起褲子系好,去尋自己的馬。

馬兒未在原地等他,而是自己找到了一處草葉豐美之地,正吃得香,男子好不容易尋到了馬,正要騎上去往驿站時,才發現壞了。

這地方山坳溝壑縱橫,地勢複雜,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京城的城牆才設在了不遠處,易守難攻。

瘦小男子騎在馬上,晃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色由深藍轉成了漆黑的墨色,才終于憑借遠處的一點燈光,尋了出去。

他急急忙忙地策馬到了驿站前,小二正好在門口迎客,瞧到有人來,笑着迎上前:“客官可要住店?”

瘦小男子點頭,把缰繩遞給小二,操着不太熟練的官話道:“我家主人适才已經到了,把我的馬和我家主人的黑色駿馬拴在一起。”

小二原本樂呵呵地接過了缰繩,聽到男子這話,不由得奇怪道:“客官,什麽黑色駿馬?除了您,今日我家還沒招待過騎馬的客人呢。”

瘦小男子身形一頓,大聲道:“不可能!”

小二連忙道:“真的沒有,不信我帶您去瞧,今日入住的客人就沒有單個的,全是結對的。”

瘦小男子心頭一驚,猛地想到了什麽,立刻奪過缰繩,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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