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外室
外室
從正房出來,郭牡丹腳步虛浮,腦子還在想适才興國公和國公夫人和她提的事。
因為興國公沒讓旁人入內,大金便在門口侯着,此時看郭牡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趕忙上前,低聲問道:“少夫人,怎麽了?”
郭牡丹還在出神,沒有留意到大金同她說話,直到大金又問了一次,才回過神來,嘆了口氣,望了眼四周:“回去再說。”
露華苑內。
“什麽?”
大金聽到郭牡丹所說的話,氣得攥緊了拳頭:“居然是三少爺在姑爺面前撺掇了,所以姑爺才逃婚的?”
郭牡丹瞟她一眼:“我可沒這麽說,他逃婚是他自己長腿跑的,霍霄不過是加了把柴火罷了。”
大金跺腳道:“這不一樣啊,沒這把柴,您說不定就能安安穩穩地在國公府待着,準備着日後當國公夫人,而現在,姑爺沒了,說不定三少爺會繼承爵位,到時候這府裏哪裏還有您的容身之處?”
郭牡丹垂下眼,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喃喃道:“霍霄不會繼承爵位的。”
喪子之痛,興國公和趙氏,至少要認一半在霍霄撺掇的頭上,又怎麽可能讓他襲爵。
大金疑惑:“現在興國公府就他一個男丁,他不襲爵,誰襲爵?”
郭牡丹擡起眼看她,眼神有一絲茫然:“公公婆婆的意思是,讓我從旁支過繼一個孩子,認在霍霆名下。”
大金愣在當場,片刻後才道:“那,那您是怎麽想的。”
興國公和趙氏能這麽同她說,顯然也是考量了許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确實是對長房、對興國公府最好的法子了。
對她而言,卻不一定。
她一個大好年華的年輕姑娘,要是過繼了孩子,不就得永遠守活寡了?日後改嫁,那是萬萬不可能了。
原本她留在興國公府,一方面是因為公婆對她确實不錯,一方面是為了她爹,但她爹那身子……
郭牡丹長嘆一聲,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她爹總不可能陪她一輩子,她心裏清楚,若是為了在這短短幾年內讓她爹放心,就把自己一輩子耗在此處,郭牡丹有些不願。
她還沒有正兒八經嫁人呢,怎麽就要為那個逃婚的死人守一輩子寡,想想都虧。
大金看她面露糾結,遲疑着道:“您是不是想改嫁?”
郭牡丹被貼身丫鬟猜出了心中所想,幹脆承認了:“老實說,我幹嘛要為一個逃婚的男人守寡,村頭賈寡婦都知道重新找個男人呢。我還是黃花大閨女,總不能在這地方耗一輩子吧。”
大金點點頭:“您說得對!當然不行!”
郭牡丹說着說着,又頹喪下來:“但是公公婆婆又待我不錯,我要是不答應過繼孩子,不就是斷了他們僅有的一點念想?”
大金見狀,一拍大腿:“就算國公爺和夫人對您不錯,但也不值得您用一輩子去回報啊。再說了,那過繼來的孩子,是他們霍家的人,又不是咱們郭家的人。”
郭牡丹聞言,不由得颔首道:“你說得對。”
原本她嫁入興國公府這樁買賣,是你情我願,各有所圖,大家誰都沒覺得自己虧,可當霍霆逃婚的那一刻起,這買賣就是她們郭家這邊吃虧了。
她留在興國公府,等着霍霆回來,不過是因為沒有旁的更好選擇,為了原先的投入和她爹的身體,只好耗着。
誰能想到,霍霆居然能死了?這一死,她爹費心巴力尋得這樁買賣,真是虧到姥姥家了。
盡管有些對不住公公和婆婆,但要是真聽他們的過繼個霍家旁支來,她就是傻子,又不是她的孩子,她憑什麽養。
郭牡丹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可眼神掃過手腕上趙氏送她的那只翡翠镯子時,還是不忍心起身前往正屋,朝剛剛得知喪子消息的老兩口說出自己的決定。
要是有什麽兩全其美的法子就好了。
忽然間,郭牡丹靈光一閃。
她望向大金,說話的聲音極低:“你記不記得原先咱倆一起聽的,賈寡婦她娘的事?”
賈寡婦她娘也是個寡婦,拿到亡夫家産後,和一個年輕人有些不清不楚,但兩人沒放明面上就分開了。沒過幾個月,就生下了賈寡婦,和她亡夫一個姓。
小地方人口稀疏,大家随心自在,也沒什麽道義束縛,見賈寡婦她娘還讓孩子跟亡夫姓,最多在私下議論,也沒什麽人當面說閑話。
大金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來:“少夫人,這是京城,不是咱老家,處處都是禮法規矩。”
郭牡丹沉吟片刻:“不讓人知道不就完了?”
要是她能像賈寡婦她娘一樣暗地裏找個“外室”,守寡又有什麽幹系?再生下她自己的孩子繼承興國公府的爵位,那她高嫁這樁巨虧的買賣,至少能算得上回本。
大金被她說服了:“好像有些道理……只要孩子生父永遠找不到您和孩子,那這孩子就是您一個人的,反正興國公和夫人也要過繼,您給他們個孩子,也不算對不起他們。”
越說大金眼神越亮:“這樣的話,您就可以成國公府的老太君了,老爺那邊也能交代!”
*
“你的意思是,想從你們郭家那邊過繼個孩子?”
趙氏大病了一場,整日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床頂,只有在郭牡丹來的時候,才稍稍有點精神。
郭牡丹微微點頭,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娘,我知道這事兒有些不妥,但霍家旁支的那些孩子我也瞧了,歲數都不小,也沒幾個機靈的,怕是養了,日後也不跟我貼心。”
趙氏低聲應道:“你的擔憂不無道理。”
說完,趙氏沉默下來,眼神空洞地望着虛空中的一點,半晌後才道:“我們興國公府,對不起你。”
郭牡丹微怔,随後寬慰趙氏道:“娘,您別這麽說。”
趙氏待她是真的不錯,只可惜命運弄人。
趙氏緩緩搖頭,反手握住兒媳婦的一只皓腕:“你和親家公對我們興國公有如此大恩,如今反而要害你一生孤苦,我,于心不忍啊。”
她閉上眼睛,眼角不知何時,已經微微濕潤:“就依你說的去做吧,不過到時候,這孩子還是得安上一個霍氏旁支的身份,才好說服族長們。”
這點細枝末節的事,郭牡丹自然不會多争,滿口答應下來。
盡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郭牡丹心中并未輕松,她咬了咬唇瓣,輕聲道:“娘,要麽我再去同公公說一下吧。”
話音未落,趙氏便搖了搖頭,費力地擠出一個笑來:“我還是能說服他的,你不必擔心。就當是我和你公公,給你們郭家的一點補償吧。”
郭牡丹本以為此事需得費些功夫,沒想到這般順利,從正屋出來後,她甚至還有些暈乎,不敢相信自己想做的事兒,就這麽辦成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霍霆有位好娘親,她有一個好婆婆。
不對,還沒有辦成,這只是開頭的一步,還有許多事情,得一件一件去做。
郭牡丹偏過頭,望向大金:“你去告訴大銀,讓她安排嘴巴嚴實的自己人,把我爹原先私下給我買的那座宅院收拾出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那座宅院原本是她爹怕她在婆家受委屈,以防萬一給她買下備着的,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場。
大金應下,擡眼又問道:“少夫人,宅子收拾好了,可您要尋什麽由頭出門啊。”
“這你不必擔心。”
興國公府賬務虧空甚大,年年入不敷出,趙氏先前就和她透露了點意思,想在外面盤幾間鋪子做生意貼補家用,只苦于沒什麽好的門路。
做生意嘛,經常出出進進才正常,哪有在家就能把生意做好的。
反正她是鄉野山間嫁來的商戶女子,也不必同旁的貴婦一般,在意那些虛的。
現在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麽才能給她的孩子,尋個不錯的父親。
*
男人是被周遭的嘈雜之聲吵醒的。
他捂住腦袋,面露痛苦之色,手指碰到頭部裸露的傷口時,疼得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腦海裏的一切都像裹了一層霧,把他的記憶包裹在其中,無論男人怎麽努力回憶,也回憶不起來更多的東西。
他只能隐約記得自己受傷前發生的一點事,似乎是遇到了個孩子?抑或者是迷路的老人,他想要出手幫助時,身下有什麽東西嘶鳴了一聲……
想着想着,頭更加痛了,男人只得阖上雙眼,平穩了一陣後才重新睜開。
還不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一個有些尖細的男聲便響了起來:“你這是送的什麽貨啊,怎麽還有暈倒的,我們熙春樓要的是身家清白的小倌,可不是不知哪裏來的黑戶!”
小倌?男人劍眉微微蹙起,一雙銳利的眸子掃向聲音傳來處。
一個男人正點頭哈腰的朝塗脂抹粉的男人解釋:“我本來也不想要的,但是瞧見那眉眼,着實生得好,便狠狠心買了下來,剃了胡子一瞧,真是萬裏挑一的美男子,您拿下他,絕對不吃虧。”
胡子?
男人下意識地摸向自己下颔,只摸到了一點可以忽略的胡茬。
他怎麽記得,自己似乎曾經蓄了很久的胡須……
正在男人思索時,适才說話的那兩個男子已經行到了他面前,那塗脂抹粉的男人瞧見他的相貌,嘴巴都合不上了,随即重重點頭:“你小子還真有眼光啊!把他給我帶上吧!”
男人就算記憶模糊,可此時也意識到了危險來臨。
他垂下眸子,耐心等待了片刻,等人牙子把他送到那塗脂抹粉的男人車上後,立刻在車廂內四處張望起來。
但尋了半天,也沒尋到有什麽銳利的東西可以磨開束縛他雙手的繩索。
眼瞧着那小倌一樣的男子要上車了,男人終于下定了決心。
“砰”地一聲,馬車車廂窗戶被撞出了幾條縫隙,被束縛住雙手的男人從車窗中跳了出去。
“這這這……這人怎麽有這般大的力氣?”
塗脂抹粉的男子一時間被驚得說不出話來,片刻後才吆喝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給我追啊!”
聽到身後的吆喝聲越來越近,男人斂了斂雙眸,縱身一躍,翻過了幾個攤位。
但他雙手被縛住,身形不穩,剛翻過去,就重重砸到了一輛馬車前,驚地那馬兒嘶鳴一聲,落下前蹄,險些踩到他身上。
“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撞到人了!”
話音剛落,一個閃着金光的身影便急匆匆地從車上下來,行到男人面前。
清脆如銀鈴的聲音帶着擔憂響了起來:“你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