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三月中下旬,春寒料峭,晌午時分還見光華耀耀,轉眼便已雲現日隐,一場驟來的綿綿細雨淋了人們一個措手不及,四處都是急匆匆躲避的商販走卒。

大殷上京,西街慣是煙花之地,随處可見豔骨嬌綻,其中最出名的地方,便當屬位于街頭的金玉館了。

館中大廳內有千姿百态的女郎與各色郎君嬉笑怒罵,人聲鼎沸,與清雅絲竹弦音萦繞于耳。在這熱鬧的氛圍下,郎君時不時附耳言說,便惹得那嬌媚女郎俏紅了臉,嬌嗔着飛去一記媚眼兒,反倒醞釀起了絲絲別樣的暧/昧。

而在閣中的後園包廂內,卻一反常态,屋內壓抑的氣息蔓延開來,令人心頭沉甸。

昌元候季安然年不過二十來許,生的臉龐如玉,眉眼飛揚,他姿态慵懶的倚在美人榻上,胸前衣襟半漏,隐約可瞧見那白皙起伏的健碩。

“柳媽媽,瞧瞧。”他眯着眼,指了指旁側的刻漏,漫不經心的對跟前一半老徐娘道:“半個時辰了,蘇娘子人呢?怎的?瞧本候近來态度和緩了許多,便想蹬鼻子上臉了不成?”

他雖表情看着和煦,言語中卻滿是迫人的氣息和冷戾。

半老徐娘柳媽媽便是這金玉館老鸨,平日裏慣會見風使舵,一張嘴兒憑空也能吹個花兒來,此刻面對這位大爺,卻是渾身都冷汗淋淋,臉上厚厚的粉都要遮掩不住那驚懼緊張。

盡管如此,她也只能暗裏攥緊了汗濕半許的帕子,堆了滿臉燦爛,‘哎喲’一聲的笑道:“侯爺,瞧您這說的什麽話,咱們不過就一下奴,哪兒敢怠慢您老人家啊!您放心,下奴已派人去催蘇娘子了,兩刻鐘,不,一刻鐘,就一刻鐘之內,蘇娘子必定就到了。”

又道:“今兒您受了累,下奴在這兒便先替蘇娘子允了您,過會兒她來了,今兒多陪您一刻鐘,且今日的一切花費,下奴也盡數不取,權作給侯爺您賠罪之用,您瞧如何?”

季安然正端了杯香茗,潤着口舌,聞聽這話,從袅繞升起的霧氣中睇了眼:“既然柳媽媽都這麽說了,那看在蘇娘子的份兒上,爺便允了罷!”

“不過……”還不待柳媽媽松口氣,季安然便已吊着嗓子将她那口将出未出的氣卡在了喉嚨裏,跟着冷哼了聲,便‘嘭’的下将那茶盞重重放在桌面上斜眼一睨:“若是一刻鐘之後,還不見蘇娘子,那到時候,可就別怪本候不顧情面,将你這金玉樓直接從上京城內抹了去!”

柳媽媽心中狠狠一跳,面上笑的越發燦爛:“侯爺放心,若真個如此,那定然任憑您處置就是!”

季安然餘光瞥了瞥,皺了眉頭擺擺手:“還杵這兒做什麽,還不快滾!”

“是是是,下奴這便滾了。”柳媽媽徹底松了口氣,忙又說了幾句漂亮話,徹底安置好了這位爺,柳媽媽才退出房間,呵腰茍背的身形頓時在關上門的瞬間直立起來,臉上燦爛的笑容憑空褪下,領着幾個老嬷嬷急匆匆的離去,邊走邊甩着帕子道:“快快快!快派人出去将蘇呦給老娘找回來!不管她在做什麽!找到了人,就是綁也要給老娘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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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人忙忙應是,正準備退下去,就見一小丫鬟喜形于色的跑過來,氣喘籲籲道:“媽……媽媽!好事,蘇娘子,蘇娘子回來了!”

“什麽!”柳媽媽方才沉浸下去的焦急還未定下來,喜色便已爬滿眼角眉梢:“在哪裏?快叫她過來!哎呀,算了,老娘親自過去找她!”說着,便又領着一大群人急匆匆尋去。

金玉館後門,仆役們聽說蘇娘子回來了,紛紛松了口氣。

今兒昌元候突至,卻恰巧蘇娘子出了門,險些就将金玉樓給掀了的事情個個門兒清,先前衆人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好就真成了侯爺洩憤之用,此刻聽聞蘇娘子回來了,皆是大喜,全都去了後院門口迎接。

柳媽媽緊趕慢趕的過來,便正正好瞧見一輛馬車在後門不遠處停下,很快便見着從馬車鑽出一個青色身影,由着車架旁側的侍女攙扶着穩穩落了地。

只待那身影緩緩走近後,衆人才從那朦胧間看見,對方撐着把油紙傘,袖袍因握着傘尾而滑落半許,露出那支白皙清透,骨骼分明的手腕,以及那如蔥玉般的纖細手指。傘面微微傾斜,遮住了她的容顏,卻不礙那傘下的婀娜多姿,便是緩步從雨幕中走在漆黑的青石板上,也覺綻出了步步生蓮之感。

對方看似走的緩,眨眼間卻已漫步踏上了門檐之下,那把樸素的油紙傘便收攏了起來,緊跟在後的白衣侍女忙上前一步接過了傘,青衣身影這才轉身,只見她束單髻,着青袍,腰纏細軟的玄色鞭帶,勾勒着窈窕身姿,一張小臉兒上,下半首被面紗遮的嚴嚴實實,唯獨露出雙如遠山般的眉眼,揚眸看來。

霎時間,滿園寂靜,除了雨滴滴答與前院幽幽傳來的些許絲竹之聲,這方天地好似就只剩下了那青衣女郎眸中的流光溢彩,被她右眼下角那顆朱紅的淚痣映襯出些許妖異。

“柳媽媽。”突然,滿園寂靜中,青衣女郎提聲開了口,乍如天光傾瀉,落下一絲九天仙音般悅耳動聽,含了絲絲淡淡笑意:“生了何事?這般大陣仗。”

“哎呦!”柳媽媽才陡然回過神來,忙迎上前來:“我的乖乖,你可回來的是時候,侯爺來了,已是等你半響了,差點兒就給老娘把這金玉館掀了。”

“哦?”他們一邊說,一邊漫步前行,兩旁仆役不由屏聲,魚貫退去,蘇呦微微側目:“今日十五,他怎來了?”

說起這昌元候,卻是滿上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貴人。

他乃是當今聖上母家之人,真要按照輩分,還算是當今聖上的長輩。

此人身居高位,脾氣陰晴不定,卻獨愛美色,是大殷鼎鼎有名的尋花問柳之人。

蘇呦與他的緣分,還要從一年前說起。

昌元候喜愛美色人盡皆知,某日聽聞上京城最大的清倌館閣金玉樓有一美人,名喚蘇呦。多年來遮帶面紗,除了閣中老鸨與貼身侍女見過其人容顏外,便再無第三人窺見。

老鸨将她看的金貴,多年來居然一個客人也未曾接。

是以,昌元候來了興趣,當天夜裏便駕臨金玉館,點名要這遮面美人侍候。

迫于權勢和利益使然,老鸨柳媽媽千般哀萬般求的說動了蘇呦。

蘇呦侍奉昌元候左右,雖帶了面紗,可那婀娜身姿,以及那僅是淺露出來的眉眼,就已是叫昌元候忍不住沉迷其中。

聽其聲音,更是輕靈如仙音般令人身心舒暢,如同飲了瓊仙玉漿般醉了心窩子,于此便越發勾起了昌元候心中的瘾,竟要求蘇呦拿下面紗好一窺全顏。

蘇呦之所以這麽多年一直帶着面紗,就是怕有人認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自然是不肯的。

可昌元候哪兒會管那許多,見蘇呦不願,竟生起了強迫之意。

蘇呦性子也是柔中帶剛,一來二去兩人就起了掙紮,争執中蘇呦怒急,失手狠狠的打了昌元候一巴掌。

當時是,巴掌落下後,蘇呦也後悔莫及,生怕昌元候将自己就此正法。

卻不料,她等來的,卻是那昌元候陰柔的眼底驟然爆發的光亮,且迫不及待的叫她……再打一巴掌。

就此,蘇呦知曉了這位上京城赫赫有名的權貴私谷欠,與他之間的糾葛也由此正式定下,更同他約定了每月初十、二十、月末相見三次。

而這一年多年來,雖然昌元候也的确生出要替蘇呦贖身,将她帶入侯府的心思,卻無一例外被她勸下,而關于約定相見的時日,昌元候也從未違反過。

這次突然不按約定時日過來,就猶顯反常了。

“誰知道呢!”柳媽媽愁苦着眉頭,突然瞟了眼身旁的青衣女郎,探問道:“你說,會不會是……侯爺聽聞你要參加萬花魁鬥會,心生不悅,按捺不住了?”

此言方出,便見身旁的女郎那黛眉微微一蹙:“若是如此,那可有些難辦了。”

“這……”柳媽媽猶疑着:“蘇娘子,別怪媽媽說話不好聽,實在不成,不若你就随了昌元候罷?他畢竟乃是當今聖上母家的人,你若要借勢,也差不了哪兒去了,何必冒那個險呢。”

“媽媽好意心領了,不過……”蘇呦頓頓搖首:“我心意已決。”

萬花魁鬥會眼看将啓,她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是絕不可能放棄的。

若是可以選擇,早在一年前她便選擇随了昌元候的意入侯府,又何必苦苦将其安撫至今呢?

柳媽媽見狀,頗為無奈的嘆息一聲:“罷了,反正是你自己選的路,且走着吧。不過眼下,還是要将昌元候安撫住了才是。否則他若發了狠,你我也是沒了轍。”

蘇呦颔首:“媽媽放心,我省的,這就帶我去見他便是。”

柳媽媽忙點頭,又掃她一眼,遲疑着:“你這身……”

“對付他,無需那般。”蘇呦淡淡的擺擺手。

見她心有成算,想想這一年來,也是她數次出手将脾氣陰晴不定的昌元候安撫下來的事情,柳媽媽便也稍稍放心,忙領着她與侍女前去。

“就在這裏面了。”到了地兒,柳媽媽揚着下巴朝裏示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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