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也來幫忙吧,兩個人一起會更快些。”

眼見斐栖遲欲便要出言拒絕,已帶上了襻膊挽起袖子的杜思荻一邊拿起了水桶中的另外一個馬刷,一邊沖他微微笑道:

“我也不是是嗎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更何況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麽?”

說罷,杜思荻便已用沾了皂水的馬刷在馬頭上輕輕刷了起來,出乎意料的,素來脾性桀骜難馴的踏雪卻意外的乖巧溫順,甚至閉上眼睛露出了幾分享受與惬意。斐栖遲見此一陣目瞪口呆,只得把方才已湧至喉嚨的說辭悉數吞下了肚內。

杜思荻所言不錯,兩人一起果然比一人幹活快得多,她洗馬頭,斐栖遲洗馬尾,很快便把馬廄內那十數匹馬兒給洗的幹幹淨淨。

洗完那幾匹單獨圈在一個馬廄內的幾匹蕃馬後,斐栖遲又同馬場外看守的馬官極為嚴肅地詢問呵責了一番為何踏雪的馬蹄上會有一根長刺,又交待吩咐了幾句需嚴格看守馬場看護好馬匹,若再有此般情況出現定嚴懲不貸後,倆人這才重新翻身上馬朝着飛星橋方向疾馳而去。

“為首這些馬兒不讓那些馬官們來洗?”路上,杜思荻終是沒忍住心中的疑惑。

“想來你方才也從那馬肚上的烙印中看出來了吧,這些馬都是些要送上前線的進貢戰馬,我朝受制于蕃人蠻狄,很大一部分便是因缺少良馬騎兵所致,故而這些蕃馬便很是珍貴。”

“而且這些烈馬大多性情暴戾難以馴服,方才那匹蹄上嵌了長釘的馬便是不還……雲麾将軍賀重霄的坐騎,你是不知道那馬性子平日裏有多烈,發起瘋來六親不認簡直是匹活脫脫的脫缰野馬,卻未曾想你倒是個例外……”

說至此處,斐栖遲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但很快卻又先前的正色,低聲嚴肅道:

“不過你說得不錯,其實平日裏這些馬匹也是由專門的馬官所飼,我也只是偶爾才會來這裏瞧瞧以防萬一,卻未曾想今日一來便遇到了這般事情。剛才也是多虧了你。雖不知是人為還是巧合,但此事我仍會命人留神追查下去的,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有用心叵測之人定會嚴懲不貸。 ”

“真是沒想到斐公子明明已身居高位,洗馬這般苦差事卻仍會親力親為。”

聽見杜思荻這番真心實意地誇贊,斐栖遲朗聲一笑,雖然面上并未表現出些什麽,但從他更為費力地扯繩縱馬中卻能看出他內心的偷樂。

“嘿,這算什麽。別說這些不過就裹了些馬草汗液的好馬,就連地上打滾裹滿泥漿的小馬駒我都抱過嘞,畢竟在外出兵打仗哪能有那麽多講究?更別提當時我初入軍營,我家那老頭子硬是要把我先搞去養了好一陣子的馬,當時可真是又當爹又當媽,連幫母馬接生的事情我都被迫硬着頭皮去琢磨過。”

聽着斐栖遲這番一本正經地回憶往昔的感喟,杜思荻卻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來。見斐栖遲分神看着自己,杜思荻便連忙擺手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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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別誤會,奴家這是在佩服您何事都通無事不曉呢。”

見杜思荻看着面色一黑的自己連忙解釋了起來,一副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被自己甩下馬去的小心翼翼,斐栖遲又故作不豫了一會,但終是沒忍住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杜小姐放心,斐某哪裏會是這般小肚雞腸之人?方才這般也不過是在逗小姐玩罷了,只是先前卻是沒想到杜小姐居然也是這種會開玩笑的人。”

聽聞斐栖遲此言,杜思荻心下也是不由一愣,她先前并未想過,但眼下細細想起來,自己在家中時哪裏有這般開懷過?而同斐栖遲相處的短短一陣子,自己卻好像日日活在雀躍欣喜之中,內心仿佛是被無數密匝氣泡所填滿,一戳便會冒出許多小小的喜悅。就連堂妹私下裏都戲谑過自己,說她那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的名頭算是保持不住咯。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可能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心緒便會不由自主地被其所牽引,即便烏雲彌散卻仍擁有着沐浴陽光之下的那份歡喜吧,因為他就是她的太陽,杜思荻在心中默默想道。

赤馬的腳力着實不錯,載着二人很快便到了飛星橋。

因時處深秋,湖水雖略有枯涸,但卻意外的澄澈明淨,湖泊兩旁樹葉樹葉凋零,大片的斑斓落葉如蝴蝶般蓋滿了湖旁的草叢地面,秋風拂過,偶爾從中還能聽見些秋蟬的斷續啼鳴,本該是一片蕭索落寞的景致,可因有身旁之人相伴在二人眼中看起來卻待了幾分循環往複生生不息的欣榮意味。

“……明明方才明明還有星子的,怎麽這一眨眼的功夫便都躲到雲中去了?”

擡頭看着水墨般一片漆黑的夜幕蒼穹,斐栖遲抓了抓頭發,臉上不由露出些許懊惱。畢竟這橋為何叫飛星橋,其看點不光是一汪澄澈湖面上橫亘着一座飛虹般的橫橋,更以那漫天星河映照在寶石般通透的湖面中、“滿船清夢壓星河”的絕妙景致而聞名。

雖然如是抱怨着,但斐栖遲仍舊沒忘湖邊夜裏風大,便解下了身上的披風披在在杜思荻身上,杜思荻一番推謝無果只得接下。那絨毛披風極為溫暖,還帶着斐栖遲身上淺淡的皂角味,讓她不由心下暗生歡喜。

“想來斐公子也知道這風景何般并不是最為重要的,這最為重要的卻是身邊陪着看景之人究竟是誰。”

說罷,杜思荻便勾唇微微一笑,那笑意明明本該如其身後的秋水般清淺淡然,但在斐栖遲看來卻莫名各位灼目,好似回眸一笑百媚生,讓他像個初涉情場的少年郎般不由自主地看呆了神。

“這景色真好看。”

同斐栖遲一道站上飛星橋後,杜思荻深吸了一口氣,騁目遠眺後開口道。

“其實這天下比這更美的地方可還多了去呢。西南劍南的盤曲蜀道,嶺南瘴地的筍蕨荔林,塞北的大漠孤煙……三山五岳,天南地北,就如我先前所說,別說小小西南,只要你想,這些光景我以後都會一一帶你去看。”

見杜思荻聞言雙眼漸漸彎成了月牙兒,斐栖遲以為是她不信,連忙舉起三指鄭重起誓了起來:

“這可不是飯桌上的玩笑話,等我此番再自劍南歸來就帶你去!如有違背我定……”

斐栖遲的狠話還沒來得及放出來,便已被杜思荻用食指輕輕摁住了嘴唇,她注視着斐栖遲的眼睛笑意盈盈:

“我相信你,我會等,無論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下去的。”

當斐栖遲再度縱馬把她送回杜府時,晚上就寝前杜思荻忽而想起了陳楚瑜同自己說的那番話語,和斐栖遲在洗馬言說軍政時露出的幾分不同尋常的飛揚神采,驀地又想起了初見還京時他身着戰袍盔甲的英武模樣。

這天晚上杜思荻想了很多也豁然開朗了許多,她忽而覺得或許自己的确有必要該去改變些什麽、了解些什麽、更放心些什麽,這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己。

斐家同杜家的親事因外界的蜚短流長攔終究只是暫且行了前兩禮,并未來得及完全禮成,而南征的日子卻是一天天臨近終至到達。

臨行的前一天午後,杜思荻又同斐栖遲在琴行邊的古樹旁見了一面。

“雖然我沒有真正去過劍南,卻仍知那裏多蚊蟲瘴霧,這香囊裏裝着的都是些可以驅蚊的草藥。”

在接過杜思荻遞來的香囊,看清底上頭一針一線修出的細密針腳和底下系着的平安扣後,斐栖遲頓時了然了她的心思,卻仍只點頭道了句“謝謝。”,畢竟對兩個心意相通的人來說,有時,無須太多的言語便已足以交互所有的心意。

翌日三月初七,斐栖遲南下伐南诏後過了不過短短一月不知究竟是何方授意,便有江家的媒人前來說親,畢竟六禮未成,加之江家實則乃是受林相所掌,故而杜家也并不好過于撕破臉皮,只得以“已與斐家定了親事,兩個年輕人都已心意相通,您老也不好棒打鴛鴦吧”而搪塞了過去。

而從始至終杜思荻的內心卻是穩如泰山磐石毫不慌亂,該吃吃該喝喝,該織布織布該撫琴撫琴,心下沒有了半分猜忌動搖,因為經歷此番種種她心下一驚明白,沒有什麽是能阻攔拆散兩個人真心相愛的人他們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就像牛郎和織女,即便一年一相逢卻仍是金風玉露、勝卻、人間無數。

“這便是你的‘一步三回頭’麽?”

晚上,待到把各個營房全部巡查完畢後,看着斐栖遲蹲在一簇篝火旁對着手中拿着的香囊出神,賀重霄出言道。

“平日裏就是個悶葫蘆,感情你把說話的天賦全放在記仇和調侃人身上了?”斐栖遲毫不客氣地回以了一個白眼。

被賀重霄這般神出鬼沒猛然一駭,斐栖遲不由有些手忙腳亂,手中的香囊差點掉在了地上,賀重霄見狀把斥候報來的消息同斐栖遲言言說讨了一番後,末了還不忘出言提醒道:“記得把它收好。”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走咯,回去睡覺去了。”

說罷,斐栖遲便起身伸了個懶腰,可他方才雖然嘴上說着的語氣漫不經心,可在臨行前卻仍舊不忘摸了摸腰間系着的香囊,确保其無誤後才朝自己的營帳緩緩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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