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做你的眼中人是什麽樣子

傅栖樓的步子慢了下來, 他站在有幾分昏暗的樓梯間裏,看着自己手上的手機明明暗暗幾遭, 最後歸于沉寂。

他攥緊手機, 看着自己腳下的臺階, 很輕地嘆了口氣。

其實有過一段時間, 他看見丁滿找自己也是樂樂呵呵就趕着去那人身邊的。

傅栖樓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保證那絕對不是愛情, 但要細分去說是“扶貧的愛好”還是“同學間的情誼”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前者是顧遠行的定義,後面是傅栖樓自以為的安全界限。

一個中二期的小孩兒帶着另一個小孩, 把自以為好的都給他, 認為自己出了手就能改變這個人的一生。

自得又狂妄。

丁滿其實是個很有天賦的人, 學得很快,很勤奮, 就連之前帶着傅栖樓的老師都說丁滿再努力努力說不定能趕上傅栖樓的程度。

傅栖樓覺得學弟長起來了他自然是高興, 帶着丁滿去采風的時候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完全不對的情緒。

丁滿一直是陰郁的。

他的家境不好, 父親是個爛糟酒鬼,母親常年患病需要他照顧,如果傅栖樓沒記錯的話他媽媽當時還給他正懷着個妹妹。

原生的家庭決定了丁滿身上的冷漠絕對不是林昑棠的難以接近,也不像傅栖樓有的傲氣。

用顧遠行的話來說,丁滿就是常年一副“你們都是欠我五百萬”的經典表情,給他五百萬都不一定能救回來的那種。

“養不熟。”顧遠行簡直是苦口婆心,“你用這點心思去弄只貓來養着, 說不定它都能上趕着粘着你了。你看看那丁滿有半點反應嗎?他他媽的就是只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傅栖樓當時把它當句笑話就聽着過去了。還拍着肩勸導人家顧遠行說, 沒事的能出什麽事啊,我也不求他對我怎麽樣呢不是。

“主要還是我這個人比較善良。”傅栖樓當時還打了個響指, 從沒覺得自己有哪裏做得不對,“人才難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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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媽有時候也會資助一些年輕的攝影師,傅栖樓從小看着,現在也學得有模有樣的。

但當時,在傅栖樓拿到了去一中的推薦報送名額之後,事情就演變去了完全不對的方向。

“這是他們給丁滿學長的!”小個子秦于航找到他,差點把那張公示名單掄去傅栖樓的臉上,“你憑什麽!”

傅栖樓不解:“丁滿又不去一中,他要這個幹什麽。”

在傅栖樓印象裏,丁滿要照顧自己得病的母親,是絕對不會考慮要去離家遠又是出了名的學費貴的一中的。

丁滿是為了學費減免能跑去跟學校商量說我成績很好可以中考,最後直接跳了一級的人,傅栖樓怎麽都不覺得報送一中的名額會跟丁滿扯上關系。

“學長就是拿到了!”秦于航都快哭了,“他昨天還跟我說了自己要保送去一中了。”

傅栖樓撓了撓頭:“那他去啊,報送的名額又不止一個,關我什麽事。”

他自己當時在十三中的攝影經歷拿出來都能編成本廣告冊,學校要內推哪個藝術生都不會影響到他的位置。

但他拿到手上的名單才發現,學校給他的名額是三年學費減免的特優藝術生。

傅栖樓有點無語。

雖然這也算是種變相的認可吧,但他哪裏是差這點學費的人。

藝術生的學費是要比一般學生貴上一倍,但這對傅栖樓來說,根本都不能算是個可以困擾到他的數字。

但這對丁滿來說,就是一大筆錢了。

傅栖樓當時就不顧顧遠行的反對,直接去找到丁滿表示:學費部分他不用擔心,有什麽他都可以幫忙。

他記得當時丁滿還笑了笑:“沒關系,我可以解決。”

傅栖樓聽到之後也就沒再在意了。

既然丁滿說了可以解決他也就不會多問——傅栖樓從來都不是個會磨磨唧唧一遍遍确認細節的人,這種情況婆媽的操心他只對林昑棠有過。

想着既然兩個人都有了出路,那傅栖樓就毫無心理負擔地帶着丁滿去了臨市采風。

臨市是顧遠行的地盤,他家在那兒開了個規模不小的民宿,走的純天然風,立在大片的竹林雲海間,是傅栖樓很喜歡去的地方。

他帶着丁滿在那訂了半個月的房間,現場順帶着教顧遠行的姐姐阿姨媽媽姥姥一串親戚們擺弄擺弄相機。

富太太們通常沒什麽要緊的工作要做,每天也樂得過來學點高雅愛好,一個個過來拍花兒拍湖都背着誇張的□□短炮,所有設備都是市面上能淘到的最好的——時常還要更新。

顧遠行見傅栖樓那無奈的眼神,直言“大家都是暴發戶,你理解一下,錢就是沒處花惹”。

他倆在前面打打鬧鬧,卻沒注意到身後丁滿陰沉的臉色。

他們最後相安無事的十幾天就是在這裏的十幾天。

變故發生在他們要離開的前一周。當時他們從顧遠行家的民宿轉到了顧遠行在市裏的家借住,回去的路上,顧遠行的姐姐就發現自己丢了鏡頭。

“是不是落在山上了,你們幾個小的回去看看吧。”顧遠行媽媽沒怎麽在意,只以為是他姐姐丢三落四,就讓司機帶着他們幾個小朋友回去找。

傅栖樓和顧遠行一道把他們住的地方上下翻了個遍,找到天黑最後也沒個結果。

這件事情也就這麽不了了之。

等到大家都警覺的時候,是顧遠行媽媽丢了一枚戒指。

那是收藏級別的古董翡翠,價值絕對不是一般市面上的貨可以相與之比較的。

顧家媽媽立刻報了警,傅栖樓和丁滿幾個作為外人都非常配合得保持不動讓警方調查。

當時沒有出任何事情,傅栖樓也以為這件事情的後續再不會扯到他頭上。

直到後來臨近期末的某一天,傅栖樓發現顧遠行躲在牆根咬牙切齒地在聯系人,話裏話外的意思像是要去“收拾”誰。

顧遠行是個招搖的人,一般要折騰誰都是當着明面兒上走,從來不會搞背後突襲那一套。傅栖樓對于他這種反常的,當着他面接了電話卻要躲到牆角去說話的事情起了點疑心。

當天晚上,他就在離學校兩條街的地方看見了被打到捂着胃跪在地上的丁滿。

傅栖樓站在旁邊,只覺得腦子嗡鳴。

“偷了轉身就出手。知道那種東西有編號又備案,還知道是要交給那些負責給弄出國的黑商。厲害啊丁滿。”顧遠行捏着丁滿的下巴,擡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我當着老傅的面給你點面子是他媽還順杆爬得挺厲害是不是!?”

丁滿的眼鏡飛去了一邊,就落在離傅栖樓腳尖不遠的地方。

傅栖樓站在轉角處,沉默得像是一尊石像。

“計劃不少時間了吧,啊!?”顧遠行接着擡腿就踹在丁滿的腹部,“鏡頭丢的時候我就知道不對。那麽多相機,偏挑了最貴的一個,該是懂行的才對。”

丁滿低着頭,默不作聲。

“偷一個相機還不夠嗎!?”顧遠行猛得湊近,擡手又是響亮的一巴掌,“坑了老傅偷了我姐姐的一個相機還不夠嗎!?”

這時候傅栖樓才聽見丁滿很輕地說:“我媽該做手術了。”

要交一中的學費,要負擔剛出生的妹妹的生活,要交媽媽的手術費。

丁滿覺得自己別無出路。

顧遠行一招手,還想讓旁邊拿着鐵棍子的人再上來,卻被人制止了。

傅栖樓單手握着已經揮在半空中的鐵棍,臉色在夜裏晦暗不清。

“別打了,我來處理吧。”

傅栖樓親自盯完了丁滿的所有後續處理過程。

沒有私了,也沒有酌情減輕,該賠的賠,該蹲的蹲。

傅栖樓最後幫忙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丁滿剛剛出生的妹妹送去給了他外地的舅舅撫養,小姑娘現在也認識人了,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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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多東西,沒了就是沒了。

傅栖樓快步下樓,沒管在他口袋裏又亮起來的屏幕,只是大步往教學樓走去。

現在對他來說,還是找林昑棠要緊一些。

林昑棠不是個愛在學校裏溜達的人。

盡管傅栖樓并不是個會在林昑棠起身時問他要去哪裏的碎煩同桌,但林昑棠習慣性地會在回來之後解釋上一兩句自己剛才去做了什麽,活動範圍小得讓傅栖樓都能懷疑這孩子是不是真有點自閉。

老師辦公室。

原來班級的教室。

競賽班的活動教室。

哦,現在可能多了一個。

他那個什麽學長的實驗室。

傅栖樓一想起來,就只覺得自己連牙根都在往外泛着酸水。

傅栖樓在一中大家還能算是個小交際花,因為常常跟着學校的活動跑來跑去,陸酩秋的名字他聽說過。

據說也是個男神級別的人物,學富五車溫文爾雅,靠着成績能在海城各大聯考裏橫着走,長得好像還挺帥。

竟然還挺帥!

“他媽的。”

傅栖樓大力揉了揉鼻子,先去老師辦公室晃了一圈,除了撞翻了抱着卷子出門的杜傑之外,一無所獲。

“诶傅栖樓!”杜傑伸出爾康手,剛想叫住他問問他今天考得怎麽樣,轉頭卻發現那人已經跑得只剩個影子了。

高大的少年穿着暗綠色的飛行員夾克,兩條長腿直而有力,大步迎着光亮跑去的時候仿佛連周邊潮濕的空氣都跟着清新起來。

“夕陽下奔跑的背影,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杜傑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逝去的青春啊……

算了,人家青春這,自己還管什麽呢。

傅栖樓跑出辦公樓的時候,發現外面下起了小雨。

海城冬天下的雨都不算太大,伸出手去都接不住幾滴确切的水珠,但是天色卻因為雨而灰暗了下來。

霧蒙蒙的,讓所有鮮活的顏色都連綿成了一片,迷蒙着纏綿成為黯淡的色塊。

傅栖樓走了幾步,濃密的睫毛上已經有了被霧沾濕的細小水珠。

實驗樓離教學樓不遠,拐個彎繞過樹林就是。

傅栖樓快步走近,推開那兒的大門時,卻發現發現辦公室的那條走廊上已經上了鎖,正在做着最後巡視的大爺看見傅栖樓還挺驚訝:“同學怎麽這麽晚還過來,東西落在裏面了?”

“沒有,我找人。”傅栖樓笑了笑,努努下巴示意裏面的樓道,“這裏頭……都沒人了?”

“我都看過了,都沒人呢。”大爺笑着指指對面的教學樓,“都去那邊學習去了,你要找誰去教學樓看看吧。”

教學樓。

林昑棠大晚上的沒什麽事留在教學樓幹什麽。

傅栖樓雖然疑惑,但卻也還是認命地往那邊折回過去。

管他在那幹什麽呢……總得找一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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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昑棠又坐在了窗邊。

外面在下雨,不大,但是原本天色就已經将晚,這時候更是陰沉了幾分。

教室裏沒有開燈,他雖然靠窗坐着,但是桌上能分到的光亮卻也并不十分可觀。

他側頭看着窗外,看上去很安靜。

剛才太過劇烈的情緒宣洩讓林昑棠有點筋疲力盡。

他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那樣鑽牛角尖想過一件事情了。

林昑棠對什麽都沒有過太多的苛求,人際交往看緣分,學術研究看勤奮,他做好他該做的事情,就從來沒想過回報。

但喜歡不是這樣的。

“愛情是一種宿命的東西,它的內容就是,碰上了,然後愛上,然後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就是這樣,愛上,還非要人家也來愛不可。”

林昑棠靜坐了很久,面對着自己最真實的欲/望。

他喜歡上傅栖樓了。

他想要和傅栖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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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栖樓撐着窗臺一把翻進教室的時候,手上一打滑,差點整個人臉朝地地摔進去。

前桌紀律委員的凳子被他一腳踹翻掀去了地上,鐵質的凳子在地上滾了兩遭,動靜簡直驚天動地。

傅栖樓一副慘不忍睹的樣子閉上了眼睛,吐了吐舌頭,跳進來之後扶起椅子,卻看見角落裏站這個人。

修長挺拔,是他家小棠兒沒錯。

林昑棠轉過身,視線恰好碰上傅栖樓的。

呀,他今天穿了暗綠色的衣服。

很适合下雨天,很好看。

“你還真在這兒呢。”傅栖樓站直,把手揣進外套的口袋裏,長長地嘆了口氣。

林昑棠把彎腰把書塞進教室後面的櫃子裏:“嗯。”

傅栖樓挑了挑眉,慢慢往他那兒走去。

教室的最後排是所有學生的小書櫃,每個人都有一個,分完了之後剩下的是公共的。

林昑棠因為是新轉進班的,之前一直和傅栖樓共用着一個。

後來他分到了自己的箱子,就理所當然的變成了他和傅栖樓放衣服和雜物的公用箱。

“你怎麽過來了。”林昑棠把手裏的書分別放好,順便把傅栖樓的那一疊書也一起理了理。

傅栖樓站在他半步遠的地方,屈着腿靠着旁邊的桌子看着林昑棠。

“因為別的小朋友都有人接,就你沒有。”傅栖樓的聲音裏帶着點笑意,“我就來接我們家的小朋友了啊。”

林昑棠關上櫃門,轉回過身去,挑了挑眉,但沒說話。

“這兩天到底怎麽了。”傅栖樓見林昑棠折回過身又要回到位置上去,在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拉住了林昑棠的手臂,半仰着頭看他,“別跟我說沒事。”

林昑棠的手裏拿着一本剛從櫃子裏掏出來的圍巾,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最後他只是站在原地,側着身子看着傅栖樓的眼睛。

傅栖樓動作很輕地從他手上拿過圍巾,把林昑棠扯到了自己身前,半叉開腿坐到桌子上,伸手給林昑棠整理好領子,慢慢圍上圍巾。

傅栖樓不會什麽花哨的圍法,但細細掖好了每一個角落,讓林昑棠的臉整個兒陷在了圍巾裏。

深色的羊絨圍巾襯得林昑棠的臉只有巴掌大,在陰暗的天色下有幾分病态的蒼白。

讓他一雙眼睛周圍的紅意也變得十分明顯。

傅栖樓雙手捧住拎起林昑棠的臉,深深地看着他:“為什麽眼睛也紅了。”

林昑棠的唇線被抿得平而直:“剛才……”

“起風了還是揚灰了?”傅栖樓不悅地皺眉,搶答道,“還是已經用你的小腦瓜又想到什麽新理由了?”

“剛才,心情不好。”林昑棠嘆了口氣放棄掙紮,驚人的誠實。

“哭了啊。”傅栖樓瞬間皺起眉頭瞪大了眼睛,猛的湊近,鼻尖幾乎都要抵到林昑棠高挺的鼻梁。

他心裏閃過的唯一念頭就是誰敢惹哭林昑棠,他下一秒就要飛奔趕去殺他。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手足無措地在焦慮着。

這樣的林昑棠讓傅栖樓覺得心裏有一塊地方驟然被挖空了一樣。

空空蕩蕩地酸澀着。

愧疚又心痛。

“為什麽啊。”傅栖樓的聲音輕到像是哄睡着的孩子一樣,他張開手臂把林昑棠按進自己的懷裏,一手攬着他的腰,一手護在他的後腦勺處,轉頭嘴唇碰着林昑棠的耳朵,“不高興了為什麽哭呢。”

“那不然呢。”林昑棠似乎還笑了笑。

“不然應該過來找我。”傅栖樓輕輕地拍着他的頭發,“跟我打一架也好,單方面揍我一頓也好,想要怎麽出氣都行。不要哭啊。”

林昑棠總覺得有些丢臉:“其實我,也很久沒有……”

“我喜歡的人背着我哭,真的讓我覺得很失敗。”

林昑棠怔住。

傅栖樓靠在桌上,林昑棠站着,兩個人的高度差剛好可以讓傅栖樓把下巴支在林昑棠的肩膀上。

他緊緊地懷抱着林昑棠,長嘆了一口氣。

“林昑棠,看着我好嗎。”

“以後都只看着我。”

我想知道,做你的眼中人是什麽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說了我是溏心的嘛!

文中“碰上了然後就……”引號內部分來自王小波先生

最後一句話來自于《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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