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底下什麽事情是最悲哀的呢?
對于郝眉來說,這幾年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直在不斷地刷新。
确切地來說,一直在刷新着他承受能力的下限——肉體和精神上,雙重的。
比如從小到大從未被幹涉過的學習生活,父母居然在他拿到省高考狀元之後在志願填報上起了沖突。郝爹希望他能報個知名商學院學管理,将來好接他的班,可他死活都不願意硬是扛着壓力報了慶大計算機系。
比如郝爹因此氣得差點沒拿掃帚把兒一路追打他到高鐵站,之後更是一氣之下要斷他的糧,多虧郝媽心軟多方懇求才保住了他一個月八百的生活費,于是他從一個吃穿不愁的小少爺淪落為一個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窮學生。
再比如,作為一個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順風順水站在智商的高地俯視衆生的資優生,到了慶大突然發現有個家夥居然站得比他高——比他高也就罷了,居然還不俯視,那高冷的姿态仿佛視平線十厘米以下都是死角——智商過人,姿态高冷也就罷了,這家夥居然還比他帥!
還好這是間四人宿舍,還有兩個偶爾可以互損互殺的室友可以結成同一陣線互相安慰一下彼此受傷的心靈——沒辦法,對于單身狗來說,肖奈這種顏值和智商都爆表的變态簡直就是公敵好嗎?
但是以上所有的種種,對于今天的郝眉來說都已經不算什麽了。
如果你現在問他: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什麽?他一定會白你一眼,然後用被子把頭蒙起來準備死在裏面。
還有什麽事情是比“已經活了二十二年一直以為自己是個Beta卻在大四第一學期過半的時候突然轉化成Omega”更悲哀的嗎?
有嗎!?有嗎!?
如果說有,那大概是在他自己沒反應過來這件事的時候,先被室友發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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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眉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于半珊和丘永侯一人一邊坐在宿舍門口宛如兩尊門神,一大早從校外被叫回來的肖奈靠在窗口,三人的視線相互碰撞交織,然後一起投向床上那個碩大的春卷。
于半珊拍着胸口,對今早發生的一切仍然心有餘悸。
早上他沒課,難得起了個大早,晨練出了一身臭汗,準備回宿舍洗個澡,結果一打開門就聞到一股暖烘烘、甜絲絲的酒香。
他一邊納悶這誰呀一大早就喝酒還是熱的一邊打開浴室的門,立馬被最少十倍于浴室門外濃度的味道沖了個跟頭,等他爬起來重新往裏頭看的時候,發現裏頭只有郝眉一個人,半跪着趴在洗手臺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臉色紅得跟撲了粉似的。
然後跟着他後面的猴子酒一邊迅速地關門一邊問:“什麽情況啊,我們才出去多久啊美人就弄了個妹子回來?”
反應過來的愚公馬上把浴室門關上了。
“什麽情況啊?裏頭誰啊?”猴子酒嗅着酒香看着空蕩蕩的床:“他還把妹子弄浴室裏頭了?要霸占多久啊?我去,這味兒也太濃了。”
愚公眨眨眼,一臉呆滞地對他說:“沒有妹子。”
“啊?”丘永侯沒聽清。
“我說,”愚公重複,“沒有妹子。裏頭就美人一個人。”
“就他一個?那這味道……”能考上慶大的智商都不低,丘永侯直接拿出手機撥通了肖奈的電話。
浴室裏傳來郝眉有氣無力的聲音:“救命啊……”
肖奈提着個大家夥回到宿舍之後對着一屋子的信息素味道皺了皺眉,二話不說直接把手裏的空氣淨化器接通電源打開運行,然後拿着Omega抑制劑進了浴室。
于半珊對着關上的浴室門發了有五秒鐘的呆,捅捅丘永侯:“我記得,老三是個Alpha?”
“嗯。”
“那他……不會把美人怎麽樣吧?”
丘永侯斜晲了他一眼:“老三那人你還不知道?他要是真下得了手,美人還能全須全尾留到今天?”
“說得也是。”愚公點頭表示同意,肖奈的确不是這樣一個膚淺的人,他膚淺起來簡直不是人。
“再者說了,”丘永侯指了指郝眉豬窩一樣的床和一團狼籍只有電腦前那一小塊勉強可以坐人的桌椅,“不要被Omega的表象所蒙蔽,郝眉雖然叫‘美人’,可也就名字和長相能跟這外號沾上那麽一丢丢的邊兒,骨子裏絕對是個24K純糙漢子,不會有正常人對他産生遐想的。”
打了一針抑制劑被肖奈架着出來的郝眉正好聽到這句話,二話不說用僅剩的力氣朝他扔了一團臭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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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突然掀開一個角,一支體溫計伸了出來。于半珊接過一看:“38度2,還有點低燒。”
丘永侯看着床上那個大春卷還是有點擔心:“他沒事兒吧?我聽說轉化的時候都挺難受的。”
肖奈看屋子裏的信息素味道已經被淨化得差不多了,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沒事,死不了。燒個幾小時,多喝點水也差不多了。”
“哦。”丘永侯掏出手機給系主任發信息:“那我幫他請幾天假。”
那邊于半珊把體溫計歸零,搬着凳子移到郝眉床邊:“诶,美人兒,死了沒有?沒死吱一聲呗?”
“我去!”郝眉一掀被子露出酡紅的臉——也不知道是悶的還是氣的還是剛才那勁兒還沒過:“你們能盼着我點兒好不?還有沒有同學愛了!?死一邊兒去別理我!”
愚公嘿嘿直笑:“別啊,來采訪一下兒呗!來跟兄弟聊聊感想,突然變成Omega什麽感覺?有沒有一種由內而外的……”
“外你的頭!”郝眉一腳踹過去:“我警告你們啊,這事兒咱們宿舍內部消化得了,誰都不許往外說!啊啊~~~我的一世英名啊……”
慘叫聲中愚公笑得幾乎要摔地上,猴子酒靠着牆翻了個碩大的白眼:“你什麽時候有‘英名’這東西了?”
“你還說呢!”郝眉瞪了他一眼:“咱們宿舍刨去老三這變态好歹也得輪到我了吧?我還想用我的英雄氣概去泡個軟妹子呢……”
愚公從地上爬起來,摸了一把他的鳥窩頭:“放心吧,美人兒,性別的轉化對你的英雄氣概沒有絲毫的影響,我保證。”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原來也沒多少啊。”
“去死吧你!”
愚公往後一閃,跳到了肖奈旁邊繼續笑。
肖奈微笑着搖了搖頭,說起了正事兒。
“瞞着不是辦法,我可以讓我爸去校醫那邊要張表。性別轉化雖然通常在十四歲之前完成,但你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不會很麻煩的。”
“不行!”郝眉一聽就坐直了:“絕對不行!這事兒要是上報了學校,那他們肯定得通知我父母啊!我爸正愁沒理由讓我畢業後回老家呢,他要知道我現在成了Omega,我連實習都不用了。”
“有那麽懸乎嗎?”猴子酒問:“這都什麽年代了,你父母還能在你不願意的情況下找個人把你嫁了?”
“啊呸!你才嫁呢!”郝眉訴苦不忘回嘴:“反正他們就是不放心我不在他們跟前,要不我也用不着背着他們報考慶大了——老三,說好了我們幾個一起創業,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就抛棄我啊!”說着,眨着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肖奈。
“我不抛棄你,”肖奈說,郝眉的笑臉在聽到他下句的時候立馬垮了:“我是嫌棄你。”
一邊的愚公秒懂:“話說美人你可真是骨格清奇——你信息素居然是酒味兒的?這倒挺好隐藏的,別人最多以為我們幾個在宿舍喝酒,想不到別處去。”
“或者以為愚公的襪子發酵了。”猴子酒補充道,然後挨了愚公一下。
“幫你帶抑制劑,隐瞞宿舍上下一幹人等,”肖奈一樣一樣地清點,“将來還有可能對公司工作人員造成非主動性的影響和因為固定的特殊情況而被拖下進度,以及從今天開始不定時幫你解決突發情況——這些成本都從你将來的工資裏扣。”
這就是同意了,然而郝眉又苦了臉:“我這還沒領上工資呢就扣了?”
“知足吧,”丘永侯“啪”地打開扇子扇了扇,“老三沒跟你收封口費就已經夠仁慈的了。”
肖奈看差不多了,關了空氣淨化器:“我晚上再回來,幫你帶口服的抑制劑。這個就留在宿舍裏吧,需要的時候就打開用。”
“應該用不着了吧?”愚公蹲下來鼓搗着淨化器的按鈕,“郝眉的味道也不是特別重。”
“我說的不是他的味道。”肖奈淡淡地說,嫌棄地看了一眼地上這裏一團那裏一團的襪子。
臨出去之前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對了。”他從褲兜裏摸出一本小冊子扔到郝眉面前:“我媽去Omega聯會開會的時候發的,放我家鞋櫃上很久了,我覺得你可能有用。”
衆人圍過去一看,顏色粉嫩的封面上赫然用同樣粉嫩的顏色印着幾個大字:
Omega日常護理與注意事項
于半珊沒憋住直接“噗”地一聲笑出來了,丘永侯用食指和拇指拈起那本小但內容看似很豐富的小冊子放到已經石化的郝眉手上:“美人同學,好好學習,用心體會。”然後在他暴走之前迅速拿好換洗衣服沖進了浴室,先一步進去的愚公關上了門把襪子炸彈擋在門外,在浴室裏爆發出一陣喪心病狂的笑聲。
肖奈雲淡風輕地關好宿舍門,把一室混亂隔絕在自己身後,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