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回去的路上,莫觀南沒怎麽說話。以前兩人說累了也有不說話的時候,但是這次不一樣,甄珠覺得莫觀南的周圍像是籠罩着沉沉的煙霧,他整個人都被纏繞吞沒進去了。

良久,他才冷冷地吐出一聲:“有些人,總是抱着過去的幻想過活,還總是把這種幻想強加在別人身上。”

他的話眉沒頭沒尾的,譏诮的語氣甚至不像個孩子。

但是甄珠知道,他不是在說老先生,那是在說誰?甄珠莫名有了一個聯想,卻覺得不敢想。

一個如江南初雪般冷冷的女人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來,想到她的經歷,想到村裏人的那些閑言碎語,想到她幾乎從來不和村裏人打交道,即使她就住在村裏。

想到這麽多,甄珠竟隐隐有一種直覺,莫觀南的這句話刺向的是那個女人。

但是這種話題是那麽的難以啓齒,又是那麽的沉重,甄珠只能選擇沉默不語。

随着行走,熱氣似乎讓心中的郁悶之氣也發散了,過了許久,莫觀南再次說起了什麽,聲音又是那樣的溫和清亮,似乎剛剛的那個陰郁的他從未存在過一樣。

只是甄珠總也不能忘記那個時候的他,他那小小的身子裏似乎糾纏了無盡的黑暗。

等到許多年後,甄珠深切體會到莫觀南的變化,總會回想起這個太陽已經沉下地平線,暮色四合,将暗未暗的時刻,才明白,原來那麽小的時候,莫觀南的心裏就已經糾纏了那麽的多。

備考的日子緊張而忙碌,但是出乎甄珠的意料,自己的心居然逐漸愈來愈安定了。

已經近花容一中高水平班級的特招考試的時間了,家裏人集體都不讓甄珠再做農活了,但是甄珠自己還是會順手做一下力所能及的家務,就當放松一下腦子。

每天早上起來,學習語文和英語需要讀背的內容,上完學回來,就自己做三科的資料和習題,遇到不懂的,就收集起來,集中去問梁老師或者是莫觀南,再到周末的時候,定期去拜訪栗北鎮的老先生。

同時,賺錢的事甄珠也沒落下,抽空選好了布料,和虎子娘說好了設計,做好後再拿去寄賣,只是在臨近考試前的一個月才暫時停了一段時間。

日子就這樣安定地流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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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花容一中高水平班級特招考試的日子。

這段日子,月華聽說了甄珠和莫觀南想要去考花容一中,便說自己也要去考。

她要來考自然是好事兒,多個伴兒也挺好,甄珠對此沒什麽意見。

甄家灣離花容縣太遠,考試當天去怕來不及,考試前一天,三個娃娃商量着提前去縣城住一晚上,第二天直接考試。

甄珠和莫觀南家裏人都沒時間出來陪考,倒是月華的媽媽,專門說陪這三個孩子一起去花容縣考試。

月華的爸爸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十裏八鄉看病都找他,所以月華爸爸在村裏很受尊重,相應的,月華的媽媽也無形之中也受到周圍的農婦的追捧。

日久天長之中,月華媽媽也逐漸覺得自己跟周圍的那些村婦還是很有些不一樣的,自家月華也跟村裏那些瘋跑的野丫頭們不一樣,白淨秀氣,就像城裏的大小姐一樣。

這種自得之感在她跟村人相處時處處滿溢,村人看在醫生的面上,不好說她什麽,于是月華媽媽的這種錯覺,也就一直持續下去了。

今天,一行四人坐班車去花容縣的時候,月華媽媽依然在持續散發着她的優越之感。

她一會兒對甄珠說:“哎呀珠丫頭我跟你說,你看你現在曬得一身黑,女孩子家家的,還是要養白一點,就像我們家月華一樣就很好了,以後才好找婆家……”

甄珠——禮貌微笑無語,我那是小麥色的皮膚,均勻有光澤,很好,謝謝您老關心。

月華媽半點都察覺不到尴尬,說完了甄珠,又轉頭說莫觀南:“哎,小莫,不是我說你媽啊,還是要多出來和大家走動的,老是躲着人多不像個事兒……”

莫觀南——面無表情,像是在看空氣。

月華媽持續散發着迷之優越感,月華在旁邊聽得又羞又窘,聽到自家媽媽開始嘀咕莫觀南了,月華羞薄的臉皮也耐不住了,忍不住推搡了她媽一下,輕輕埋怨道:“媽!……”

但是可惜這種埋怨,在深陷優越感之中的自家媽身上,早就已經被屏蔽掉了,月華媽依舊繼續在“苦口婆心”地教育甄珠和莫觀南。

至于她說不說月華,她自然是不說的,因為她覺得自家人樣樣好,和城裏人都差不多了,月華在這兩個村娃娃面前,自然是好到不用說的。

在這一路的唠叨中,甄珠和莫觀南徹底面無表情了。

無視就是最好的回複。

等到一行四人終于在招待所住下了。這個招待所原先是縣裏的紮花廠的,但是紮花廠效益不好,這招待所也就逐漸改成了小旅館,接待外來的客人了。

小小的旅館标間裏只有兩張床,為了省錢,月華媽睡一張床,甄珠、月華睡一張床。

本來月華媽還說讓莫觀南也和甄珠月華擠一擠,但是莫觀南紅着臉拒絕了,找旅館要了兩床被子,打了個地鋪。

見莫觀南堅持要自己睡在地上,月華媽也拗不過,但是還是說:“你睡在地上,但是那份房錢還是不能少啊。”

原來是為了這一出。

月華扶額,她拿自己媽沒辦法。

莫觀南點點頭,把自己的那一份房錢給了月華媽,甄珠也給了,月華媽把錢撚了撚,确定是真錢後,這才眉開眼笑地收好,往後一倒就栽到床上去躺着。

躺着躺着,她還不忘昂頭說一句:“你們都是同學,讓月華給你們輔導輔導,萬一明天也考上了呢!”

說罷,她倒頭就睡。在她眼裏,自家女兒的學問是比這些鄉野孩子們都強多了的,自家女兒肯定能考上,至于這些村娃娃能不能考上,就是看他們的造化了。

月華羞囧,甄珠和莫觀南卻是心如止水,自顧自地拿出資料開始複習。

看着二人專注的神色,月華覺得有些格格不入,想說些什麽來緩解,卻不敢出聲打破這種專注和平靜,只能自己也掏出一本書來,想看一看,但是翻來覆去卻什麽也看不進去。

等到甄珠和莫觀南終于結束了學習,出去洗漱了,她這才松了一口氣,結束了假裝認真的煎熬,快快洗漱睡覺了。

第二天,三人一大早就來到了花容一中。

一中門口人山人海,都是來參加花容一中高水平班級特招考試的。

這裏面大多是花容縣的孩子,衣着整潔幹淨,都是有家人送來的。即使是花容縣的孩子,也只能讀花容一中的普通班,要想去讀快班和火班,就只能也來參加這個特招考試。

甄珠一行三人的衣着和這些縣城的孩子們比起來,頗有些樸素。月華看着自己在村裏還覺得不錯的衣服在這裏顯得是那麽的寒酸,頓時都有些不自在了,扭捏着身子想躲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但是她一轉頭,卻見到甄珠,神色自然,半分都沒有留意別人的目光,只專注地看考場分布。

而莫觀南與甄珠一樣,白淨如玉的面龐上,是漆黑如墨的眸子,并沒有将其他人看在眼裏,也在尋找着自己的考場。

看到這裏,月華更覺得有些自慚形穢,但是略微畏縮的身體也逐漸放松了。

來參加考試的人很多,有十幾個考場,三人在不同的考場,約定好考試完了就在這裏集合,三人就去往自己的考場了。

試卷發下來後,甄珠逐漸進入入定的狀态之中,窗外的聲音,考場裏細微的響動,都消失了。

一連考了三場,上午考了語文和英語,下午考了數學,做完最後一道大題,檢查完畢,甄珠放下筆的時候,才發覺,窗外的蟬鳴燦爛熱烈。

夏天已經到了。

出來的時候,莫觀南沒什麽表情,月華的神色倒是不太好看。

這些題太難了,月華大半不會,煎熬地考完了三場,看到了莫觀南和甄珠,她想問問兩人考的怎麽樣,但是見他們沒說起這個,自己也不好意思說了。

月華媽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只想着回去等錄取通知書,大張着嘴笑着跟另外兩個娃娃說:“等我們家月華考上了,你們來我們家吃飯啊!”

甄珠和莫觀南點點頭,沒說話。長久的注意力集中的高強度用腦,是巨大的體力消耗,兩人一點話都不想說。

為了省下一晚的住宿錢,一行人要趕最後的班車回去。

班車停在村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四人下了車,在村路上逐漸分開。

還沒走進家門,甄珠就看到了自家小院裏的溫暖的亮光。及至推開院門,院子裏竟然是一大家子都在等她呢!

見到甄珠回來了,二姐甄蓮性急,先沖了出來,一把摟住小妹的肩膀就往裏帶:“走走走!我們家的小夫子考了一天,辛苦啦!快吃飯去!”

時間一晃已經過去了四年了,甄珠馬上就要小學畢業了,而二姐也已經十四歲,都在栗北鎮初中讀初一了,眼見着人也變得寬和了不少。

甄珠走進家門,見到一大家子人都在,桌子上是炒好的好幾個菜,都拿蓋碗蓋着,就等着她回來呢!

一家人見她回來,都熱熱鬧鬧地揭開蓋碗,拉着她坐下吃飯。

吃着這些有些微涼的菜,甄珠心裏飄飄然。

二十多天過去了,算時間,也到了花容縣高水平班級招生考試發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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