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你已經認出我來了,對吧?”李東方看着李霧,語氣比李霧手裏的雪還冷,“飯桌上你突然變得沉默起來,我就猜到了。”
李霧被對方先人一步的直白搞得一愣,然後老實點頭:“祈福之日,八角塔頂。”随即又僵在了那裏。
他想問對方現在為何如此落魄,想問是不是因為當初的皇宮失竊案而丢了官職,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只變成了一句“對不起”。
李東方盯着他,目光沉沉,似是融了千萬般思緒在裏面,卻又一言不發。李霧忐忑了半天,最後也只是聽那人呵了一聲:“你這一句倒是講得利落。”
“我當初……年少輕狂,做事欠考慮。現在每次想起來,也覺得惶恐。”
李霧這一句倒不是假的。即便是遇到李東方之前,他也時常為皇宮中驚心動魄的那一場而感到後怕。雖然自己最終安然逃出,但那可是深宮禁地,當時若是一着出錯、不慎被捉住,哪裏還會有命在?
“只是,連累了你,卻是我從前萬萬沒想過的……害你淪落到如今這般境地,實在是對你不起。”李霧忍着胸中的郁氣咬着牙說完,竟是連頭都擡不起來。
李東方聽了卻只是沉默着轉開了臉,過了半晌才不置可否地輕笑了下。
這一聲笑倒是讓李霧聽不懂了。他品不出來李東方又是什麽意思,只能呆愣愣地站在這裏聽候發落,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這四年來,我沒少聽過有關飛鴻踏雪術再現江湖的事,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他們說新的傳人是個心善仁義的飛賊,我走南闖北時,聽過一些有關他劫富濟貧的傳聞,心裏也有幾分敬佩。只是那時我還聯想不到,原來他和那個被我一路追出皇宮的小賊……是同一個人。”李東方特意在“小賊”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手指在刀柄上輕彈,一聲一聲的,卻像是重擊在了李霧的心口。
心虛且愧疚的那個小賊嗫嚅道:“我只是覺得宮裏的財物閑置着也沒用,不如偷出來一些,能幫更多的人……”
“一些閑置的財物?”李東方嗤笑一聲,猛地掐住他的脖頸,“你倒是好打算好手筆,可想過順手還把我的官職和身份都一并偷走了?”
他雖未發力,卻也讓李霧呼吸一滞。但相比頸上的疼痛,李霧更在意李東方說的話。他微微睜大了雙眼,艱難發問:“你的……身份?”
李東方眼神閃爍了下,從鼻子裏緩緩哼出一口氣,一根根地松開了掐着李霧的手指,退開半步。
李霧因為不明就裏,心中的愧疚更甚,正要再說點什麽,卻被鐵器出鞘的聲音打斷。
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想着這人不會怒上心頭給自己來上一刀吧,就覺得手腕上的束縛一松。
李東方竟是擡手把捆他的牛筋砍斷了。
這人還真是說到做到,想法和動作都果斷至極,搞得李霧一時語塞。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快滾。”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李東方就自顧自地要回去了。
李霧滿腹的疑惑還沒解,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哪裏不對:“等等,你不是說這牛筋是你特意保養的,柔韌非常、刀切不斷嗎?”
那人已經用刀柄挑起了門簾,頭都不回:“呵,那是我騙傻子的。”
斷裂開的牛筋落在李霧身前的地上,輕飄飄的,卻好像劃清了楚河漢界。
李霧心裏不是滋味兒,站在寒風裏發怔。
李東方剛才讓他滾,若是在往日,他早就全速運起輕功,此刻人都已在幾裏之外了。
他雖不清楚前因後果,但混跡江湖的經驗告訴他,有關王克恭的事一定是個麻煩,李東方這人更是麻煩中的麻煩。有了可以脫身的機會,就應該躲得遠遠的才是。
之前被捆住了雙手的時候,李霧分分鐘都後悔沒早點跑。可現在沒了束縛,他卻反而一步都邁不開。
四肢上好似仍綁着千萬斤的秤砣,墜得他都忘了如何走路。
他望着地上的殘雪,忽又想起馬車頂上與那人匆匆對望的一眼。
明明他的神色是冰冷淡漠的,可眼中的孤寂是那麽濃,教人一見便被攝住。
在雪地裏望過來,好似一匹離了群的孤狼。
李霧尚未來得及做出判斷,就隐約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他想起李東方說過的“趁着夜黑風高再摸回來”,心裏一急,也顧不上走樓梯,直接翻身上房,向着方才休息的那間屋子奔去。
房內,李東方正抱着刀站在門口冷笑:“你聽我想趕着明天就進應天府,終于還是忍不住動手了。”
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像是壓根兒就沒看到王崇喜被制。
那小公子的臉漲得通紅,哼哼地喘着粗氣,而右臂正被人反折了拿住,咽喉之處也被人以擒拿手鎖着。
而制着他的人,卻是下午才受過重傷的陳叔。
當然,看他現在出手的力度,那受傷自然也是假的。
陳叔見李東方去而複返,又看他似是早有準備,強壓下心裏的慌亂發問:“你是故意的?”
李東方笑笑,不疾不徐地走進來,跨過倒了一地的家具和花瓶擺設,一撩衣擺,大方坐在太師椅上:“試探罷了。下午動手之時,我就覺得你的武功似乎和王克恭說的相差太遠。我和那兩人也都交了手,他們雖然功夫不差,但你怎麽也不至于落敗得如此之快。畢竟你可是十幾年前,在江湖上還算小有名氣的‘鐵手陳’啊。”
鐵手陳又是一呆,手上卻不敢松懈:“這也是王克恭告訴你的?”
“有關你的真實身份,王克恭到底清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你的年紀和出手招式,再結合你的姓氏猜的。他與我講的時候,只說是個值得托付和信賴的、多年相交的好兄弟。”
鐵手陳聽了,只是苦笑着重複:“值得托付,多年相交,哈哈……但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找上你?!”
“可他畢竟在明面上只把兒子交給了你一人。我與他只是交易,他與你卻是信任。”
王崇喜聽了這句,忽然又掙紮起來:“你究竟為什麽要騙我!你這樣做,如何對得起我父親!更枉費我今日拼了命回護你……”他發洩一般地喊着,語聲裏竟是有了幾分抽噎。
“呵……我當初投奔你父親,便是別有目的。如今他竟然直接把東西送到我手裏,我當然要把握機會!”
“把握機會?”李東方輕笑一聲反問,“你若真是把握機會,從濟南一路過來,為何現在才動手?”
鐵手陳又是一愣:“……你究竟是何時跟上我們的?”
李東方把玩着手指,漫不經心地答:“看來你真是離開江湖太久,連警惕性都沒了。兖州客棧外,蒙眼賣藝的琴師是我;而在淮安的酒樓裏,我還在你們一旁用過飯。這些只是最簡單不過的改裝罷了,你居然一次都沒察覺。還是說,因為你心裏裝着別的事,所以沒精力注意旁的?”
鐵手陳搖頭嘆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罷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沒必要留在這裏了。”他話音剛落,就把王崇喜往李東方那邊狠力一推,轉身破窗而出。
誰知窗外的瓦上還有一人,鐵手陳這一撲竟然正中那人懷裏。他被這人拽住,叽裏咕嚕地一通亂滾,竟是又跌回了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