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下午那一番打鬥,李東方狀似不在意,卻把堂內之事都看了個清楚,而且立刻便有了對策。
他猜到了陳叔的來路,肯定了襲擊之人的身份,又讓四個人時時刻刻都綁在一起,還表示明日便要趕到應天,逼得鐵手陳只好在今夜伺機下手。
他這一輪算計,竟是連意外撞進局裏的李霧都涵蓋了在內。
若是他方才沒聽出李霧就在窗外,自己也會親自動手擒拿。鐵手陳并不是他的對手,加上這人念舊,對王崇喜尚不能狠下心來,所以左右也改變不了這一局的結果。
中年人揉了一把臉,身上的疲态越發明顯,深深嘆了口氣:“烈焰刀李東方……看來你能有今日之地位,除了刀法出色,謀略也是過人的。江湖後浪推前浪,是我老了。”
“并非是你老了,而是你安逸太久,失了警覺,又貪戀溫情了。王克恭這些年到底是如何待你的,你心裏有數。有什麽感慨,倒也不必對我說,留着見他的時候再講吧。”李東方說完也不再理他,轉頭去看在桌邊的二人。
王崇喜正在一旁指點着,李霧則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往下拆。他手上靈便,不多時便取下來了一堆。
李東方看他倆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完,索性坐回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等李霧好不容易把上面的青銅配件都拆下來,王崇喜都已經困到趴着桌子睡死了。他把袍子披到王崇喜的身上,又将桌上的一堆東西挑揀分類。
如此這般一直鼓搗到晨光熹微,李霧手裏的東西已經逐漸拼湊出了模樣:是個圓形的球體,中間镂空,外層綴着精細的紋樣,怪不得襯在衣服上也不突兀。此時,那些青銅配件已經讓他還原回去了十之八九,只差最後幾塊了。
李霧沉浸在探秘的樂趣中,加上之前眯了一陣,此刻仍然沒有一絲困意。他把魚暝鎖拿在手裏仔細觀察反複比量後,終于把最後那幾個青銅配件歸了位。可端詳之後,又覺得正當中好似缺了什麽東西,而且是最關鍵的部分,導致這球松松散散的,尚不能嚴絲合縫。
他又把袍子上上下下認真查看了一遍,确認拆下來的并無遺漏,更加搞不通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一邊想一邊撓頭,把本來就摔散了的發髻撓得更亂了。
李東方被窸窸窣窣的聲音擾醒了,一睜眼就看到李霧翹着幾撮毛的腦袋,不由得失笑:“還原個魚暝鎖,怎麽搞得倒像是失了身?”
李霧被他一吓,手腕一抖,青銅球從他手裏上跌落,在桌子上摔回了原形。
李東方皺着眉湊上去,揶揄道:“我本來以為,留下你還能有點用,結果……啧。”話說到一半他就不講了,但言下之意已經再明顯不過,氣得李霧更惱。但看着眼前幾乎恢複原狀的青銅球,他又實在反駁不出來什麽,只能抱着胳膊坐在那兒,右腿煩躁地抖來抖去。
那廂王崇喜也迷迷糊糊地睡醒了,臉上還帶着被衣服褶皺壓出來的紅印子,睜着迷茫的雙眼看了看桌上的碎片,點頭道:“果然拼不起來。”
李霧這才想起來,王崇喜昨晚在自己躍躍欲試的時候嘀咕過一句“估計不行”。那時他還以為對方是小瞧了自己的實力,現在想來定是因着這魚暝鎖還另有玄機,連忙追問:“這裏面,可是還缺了部件?”
王崇喜一聽,眼睛都瞪圓了,也不犯倦了,驚嘆道:“神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李霧這才心滿意足地斜了一眼李東方,可惜後者這會兒倒像是變得又聾又瞎,毫無反應。
李霧也不介意那人故意裝作聽不見,繼續得意道:“我把所有部件都還原了之後,仍感覺當中缺了一些東西,雖然不多,但卻是非常核心和緊要的玩意兒,因此導致整個青銅球無法最終成型。若我所料不錯,那應該才是魚暝鎖的關鍵。”
“李小哥,你可真是太厲害了!”王崇喜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你說的,半個字都沒錯!這些東西裏确實缺了一個最中央的部件,在……”
說到此處,王崇喜停頓了一下。他猶豫片刻,又瞟了一眼李東方,見對方沒有阻攔的意思才繼續講了下去:“這最中央的部件,在我爹手上。”
“這麽說,只要把那部分安回來,這魚暝鎖就算是完整了?”李霧思索片刻,反而越發疑惑,“那這也太簡單了吧?和傳聞裏說的也不一樣啊。”
“怎麽會呢!就算是把我爹手裏的那部分補上了,也不過就是拼好了鎖的部分而已。我打小就一直把玩這東西,但是也只能做到把外部的這些配件拆開。至于魚暝鎖內裏的秘密,就不清楚解法了。”
李霧拿起一塊青銅片,仔細打量了一下發問:“那會不會是傳說錯了?也許這魚暝鎖裏,根本就不存在什麽內匣呢?”
王崇喜想了片刻,搖搖頭:“不應該。那鎖芯搖晃起來的時候,聽着确實是有聲音的,裏面肯定裝了東西。”
“咳,”李東方用一聲輕咳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把東西都收起來吧。下樓吃點東西,然後就準備出發。”
王崇喜從行李裏翻出一個錦盒,清空了裏面東西,又用布把青銅配件都包裹好了放進去,再把盒子收在了懷裏。
幾個人簡單梳洗了下,收拾好了行裝,走到樓下要了點清粥小菜。李東方給了小二一個酒囊,吩咐對方把酒打滿了,臨走前又給了掌櫃的一百兩銀票。
一來,是為了賠償客房內因幾個人動手而砸壞的瓷器擺件、家具窗格的錢——自打他們住進來,這驿站的東西就沒多少幸免的,砸的砸摔的摔。比起行走江湖的俠客,他們倒更像是來拆房子的。
二來,則是為了李東方那匹老掉牙了的馬。雪後道路泥濘濕滑,李東方不願讓這匹馬再出去受罪。他見這裏的掌櫃夥計都是老實人,便把它留了下來,多的銀錢就當是安置費,請他們日後好好對待。
李霧的錢袋裏連帶着銀票和散碎銀子總共也就五百多兩,都是他慢慢攢出來的。這會兒眼看着李東方一天不到的時間就給出去了三百兩,不免覺得有些肉痛。不過看在那人全是為了別人的份上,自是也沒什麽好說的。
雖然李東方這人看上去總是冰冷淡漠的,但一言一行卻處處透着情義,教人恨不起來。
四個人此時坐在同一輛馬車上,慢慢悠悠地朝着應天的方向去。
王崇喜昨夜沒睡好,此刻正在車廂裏抱着臂打盹。鐵手陳自從被擒之後就鮮有言語,只是坐在那兒看着王崇喜時不時地發怔。李霧一開始還能在車廂裏坐着,後來實在是覺得對着這兩個人太悶了,便跑到外面陪着駕車的李東方。
他假裝坐在那裏看路上的風景,其實眼角的餘光都在李東方身上。
雖然這人只顧着喝酒、趕車,完全不說話,但偷偷觀察他……還算有趣。
從前李霧只覺得,人靠衣裝馬靠鞍,一個穿得破爛、鬓發散亂的人是怎麽也不會讓人覺得好看的。加上幼時叫街讨飯的經歷,所以他曉事後總是會不自覺地注意自己的形象。
但眼前之人卻推翻了他的這個想法。
這會兒日頭已經高了,幾縷金光穿過斑駁的樹影打過來,柔和了李東方硬挺的輪廓,倒是把他此時隐匿着鋒芒的眼眸襯出了一股子慵懶勁兒。因着不再下雪,他也沒再戴鬥笠,任鬓角的一些碎發迎着風飄在額前臉側,肩上則依舊披着昨日那件不值錢的毛裘,裏面是軟塌塌的粗布棉衣。
這一身雖然看着落魄,但自有一種滄桑潇灑的勁兒,竟是說不出地養眼。
有關魚暝鎖、王克恭、還有李東方的過去,李霧其實還有一肚子的疑問,可他并不急着現在就問清楚。
欠的賬總是要還的。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陪着這人一起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