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陸時郁,你不恨我嗎”

陸時郁看了一眼背着他躺着的崇野,崇野這一晚上都想了些什麽呢?

他快速處理完今天的事情,把電腦放在一邊,洗漱之後回來關了燈。

崇野戴着耳塞,聽不見陸時郁走路的聲音,但是感覺到自己旁邊的床陷了下去。

陸時郁應該是也躺下了。

他很輕很輕地吸了口氣,但是還是被陸時郁聽見了。

陸時郁的聲音透過耳塞傳過來,變得不太真切,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

他說:“崇野,你睡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段沉默,他不知道崇野有沒有聽見,睜着眼睛盯着虛空中的一點,心裏一團亂麻一般。

過了好半晌,才聽見旁邊翻身的聲音——崇野轉過來了。

他摘掉眼罩和耳塞放在一邊。

“還沒有。”

他們平躺着,默契地把胳膊搭在肚子上。

“睡不着嗎?”陸時郁明知故問,崇野實話實說,“睡不着,有點心煩。”

陸時郁試探地詢問,“是因為鄭亭江嗎?感覺他給我打了電話之後,你狀态就不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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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野聽見這個名字總要心裏“咯噔”一下,他呼出一口顫抖的氣,陸時郁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當年你也不想離開我對不對?”

崇野咬着嘴唇,甚至感覺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陸時郁追問,“是他找你了嗎?什麽時候才願意告訴我呢,崇野?”

陸時郁像是在自言自語,崇野聽着感覺心口被人一下一下捶打着。

一口氣梗在喉口,他嘴唇顫抖着。

“給我點時間,好嗎?”

陸時郁側過身子用手揉了揉他的頭,像是很多年前他經常做的那樣,可是如今卻像是捧着易碎的收藏品,不敢多用一絲力氣。

“我應該早點意識到的。”

崇野在他的手碰上來的一瞬間繃緊了身子,之後才緩慢放松下來,他聽見陸時郁說“好”。

當年的事情像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他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下定把刺拔下來的決心,但是或許這不是讓他最難開口的。

陸時郁這麽聰明,就算他永遠不說,陸時郁也該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最難開口的是他意識到他和陸時郁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哪怕陸時郁對他很好很好,好到超過了他身邊的所有人,他還是會覺得這是不夠真實的,像是漂亮絢爛的泡沫,他小心翼翼地去觸碰,生怕不知道什麽時候,泡沫就會猝不及防在他面前破碎,讓他再也抓不住。

十八歲的崇野也有這種感覺,所以他會說出“以後如果我沒工作,你會不會養我”這樣的話。

他試圖去确定一些心裏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東西,也的确得到了陸時郁的肯定答案。

當時的陸時郁說“可以啊”,可是他卻并沒有意料之中的開心,因為他總覺得眼前的好景都會轉瞬即逝。

事實證明的确如此,不過數月之後,他就不得不離開陸時郁,離開他十九年唯一愛過的人。

他承認他自卑,他這樣的人,做不到不自卑。

在嵩水縣他被人避之不及,是別人嘴裏“不學好愛打架的混混”,來到常平市之後,他是跟不上潮流沒有文化的底層人,費力找到的工作也登不上臺面。

而陸時郁呢?

就算陸時郁可以堅持愛他,他現在的家庭和他現在的生活環境會允許他和自己在一起嗎?

崇野不知道,今天鄭亭江給陸時郁打電話的時候,陸時郁要他回避,他其實就在猜測,可能是要說和他有關的事情。

和他有關能是什麽事,不過是“你不能和他在一起”罷了,他不聽也猜得到的。

所以他的心情變得很糟糕。

他在努力解開自己別扭纏繞的心結,結果又一下子被人打回了原點。

“只要你願意說,我就願意等。”

“崇野,我把選擇權給你。”

崇野心頭酸澀,憑什麽呢?他憑什麽值得陸時郁這樣做?

他不聲不響走這八年,陸時郁又過得什麽日子?

“陸時郁,你不恨我嗎?”

這次輪到陸時郁沉默了,良久之後,他認命一般嘆氣,“恨啊,怎麽不恨呢,但是恨有什麽用呢?相比于恨,愛更多。”

崇野猛地轉過頭去,他用力咬着嘴唇不讓自己的哭腔溢出來,憋到面部肌肉都在抖。

他想陸時郁心裏一定比他還要複雜,還要折磨,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離開,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去了哪,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回來,只知道即使不變的電話號也等不來自己的電話。

他寧可陸時郁像最開始重逢那樣對他,他還心裏好受一些。

可是自己的一個擁抱,就讓他又把心剖開了,捧在手裏對自己說,“你看吧,崇野,別怕,我還愛你。”

崇野鼻子發堵,他何德何能呢?

“想哭就哭吧。”

“對不起……陸時郁,對不起。”

崇野突然轉過身抱住陸時郁,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這句“對不起”後面蘊含了太多,這是他欠陸時郁的一句。

這次陸時郁沒有說“不要對不起”。

他說“沒關系。”

因為這一次我确實和你生了氣,但是我願意原諒你,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告訴我的那一天。

然後,抱緊你。

最後崇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但是他知道他做了很亂很亂的夢,把以前的事情揉碎了打亂了重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以至于醒來的時候覺得身心俱疲。

耳塞和眼罩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陸時郁戴上了,大概是怕起早的鬧鐘吵醒他。

崇野看了一眼時間,早就過了陸時郁的上班時間,家裏只有他一個人。

眼睛有些酸痛,他重新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去衛生間對着鏡子看。

又紅又腫。

找了個冰袋敷了一會兒,崇野在廚房裏又找到陸時郁留給他的紙條。

這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

“崇野,早。”

“早。”

崇野喃喃自語,仿佛也是在回應陸時郁,他拿出陸時郁留給他的早飯,吃得幹幹淨淨,一點都沒有剩下。

沒有和陸時郁重逢的時候,他一天只有三件事可以做——吃飯、睡覺、上班。

後來他被陸時郁帶回家,起初他一個人在家總是無所事事,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好像總也過不完一樣漫長,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除了吃飯睡覺還有發呆,他更多的時間是在——想陸時郁,等陸時郁回家。

不管怎樣,他的生活的确重新變得有盼頭起來。

陸時郁坐在辦公室等待下班,思考着今天回家要給崇野帶什麽樣的花。

突然聽見有人敲門,他以為是連依還有工作要彙報,眉頭揪起來有些不爽,但是還是說了“進。”

沒想到進來的竟然是江宇鶴。

陸時郁放下心來,嘴上卻不饒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天會敲門了?”

江宇鶴心想有了上次的事情他哪敢不敲門了,而且要不是今天确實有事,他都沒再來陸時郁這裏,生怕自己再打擾什麽。

“那肯定會了啊,郁哥,我今天來可是要和你說正事的。”

“什麽事?”

陸時郁覺得稀奇,認識江宇鶴這麽久,還真沒從他嘴裏聽見過幾次正經話。

“野哥不在?”

“今天沒來,他不在不能說?”

“不是,也能說,就是和他有關。”

陸時郁側眸看過來。

“什麽事?”

“是這樣的,你知道我那個朋友吧,就是那個學攝影的。”

“知道,叫逢青是吧?這幾年在國外不是得了很多獎嗎?他怎麽了?”

“他上個月剛回國,以後就準備留在國內發展了,想辦一個個人攝影展。”

“需要贊助?”

“不是,需要模特。”

他說到這,陸時郁就明白什麽意思了,“你是說想讓崇野試試?”

“對對對,我覺得野哥各方面都很合适啊,身材長相都過關,而且逢青說想找那種——什麽來着?啊對!有故事感的人,我看野哥就挺符合的。”

陸時郁點了點頭,掃了一眼時間,站起身,“我下班了。”

他拔腿就走,江宇鶴趕緊跟在他身後,“那郁哥,你看行不行啊?”

“我說的不算,要看他的意願。”

“那你回去幫我轉達一下。”

“好。”

“你走這麽急做什麽?”

“給他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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