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滕寧很尊敬長輩,例如面對絮絮叨叨的阿姨,他覺得尴尬,可沒有開口打斷。
“……大學談戀愛多正常,唉,你這孩子就是和誰都玩得來,不開竅。”阿姨年紀上來了,對身邊适齡的年輕人關心更盛。長輩總是這樣,孩子只要成年了,就該考慮談婚論嫁,最起碼在大學裏得認識一兩個。
說來好笑,仿佛前些時候,她還叮囑滕寧不能早戀,尤其不能被油嘴滑舌的Alpha或擅長裝相的Omega騙了。Beta雖然選擇多,但和其他屬性的人交往,時常是吃虧的。最常見的情況是對方免不了貪圖發情期的歡愉,把Beta當成備胎而已。
“我還小啊。”滕寧說不出早有目标的話,照例搬出年齡搪塞過去。
阿姨含着笑看他:“現在大家都不是老古板,十八、十九歲找個看起來踏實的慢慢相處,幾年下來指不定就成了。”見滕寧耳根染了紅,她贊賞地喟嘆一聲,“我就随便說說,不急,你看着喜歡才好。”說過這遍,下回她就不多嘴了。
滕寧磕磕巴巴地應道:“哎,我,我懂。”話音剛落,下意識瞟了另一個更理所應當被催促的對象。
“別看先生,他愛怎樣怎樣。”阿姨開玩笑似的翻了個白眼,“整天忙工作,一日三餐都能忘了,以後你要是有空,多吵吵他。”
滕暮山不出聲,任由一老一小越說越離譜,自顧自做着出門前的準備。
滕寧一直注意着他,眼看滕暮山拎着公文包走向鞋櫃,好奇地問:“舅舅,你今天要上班?”
“研讨會。”對方言簡意赅。
聞言一驚,滕寧幾乎打翻了手裏的水杯,立馬起身三兩步走到他身邊:“之前說的那個?在什麽地方?”先前他猶豫要不要打聽那女人的身份,沒想到滕暮山居然答應了邀請,這麽快就要去參加。滕寧在心底為自己變得遲鈍的感知雷達鞠一把淚。
滕暮山看他着急的模樣,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嘴唇動了動,說了個離這邊稍微有點遠的酒店地址。
“我也去!”滕寧脫口而出,又迅速補充道,“旁邊有商場,我得買幾件衣服,回來的時候帶少了,夏天不夠穿。”
阿姨一聽登時愧疚了:“對了對了,我之前收拾衣櫃就想說,有好多都不合穿了,結果忘了告訴你……”
滕寧其實只想找個借口,沒料到牽扯出這茬,趕緊安慰她:“沒事,我,我和舅舅一起出門,順路去買。”他看向滕暮山,欲言又止,“呃,舅舅介意開車送我嗎?不然我也可以自己坐地鐵。”
“這有什麽介意的!”阿姨看不慣他在滕暮山面前小心翼翼,瞪了一眼神情始終冷淡的人。
衡量了一下繼續被教訓和直接領着外甥出門兩者花費的時間,滕暮山果斷選擇後者,臉上也沒什麽不高興的表情:“走吧。”
滕寧立即反應過來,飛快地去換了衣服和鞋襪,就跟着滕暮山走,活像個離不開家長的小孩。
滕暮山為了方便上下班,随便買了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車子外表和人一樣冷冰冰,卻意外地穩重。滕寧一上車就吸鼻子,沒聞到什麽奇怪的氣味,心裏踏實了點。接着坐下來,開始左摸右碰,連音響都開關了幾回,才舍得收手:“……只聽新聞呀。”
“嗯。”專心開車的人懶得理會他那些小動作。
看樣子,這輛車除了滕暮山自己和以前的他,就沒留下其他人的痕跡,滕寧心情越發舒暢,連待會滕暮山要和那個女人見面的事情都不太在意了。他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開口:“我聽說最近挺流行往車裏噴香水,味道很多。”例如橘子味的,清新又自然,很适合常備一瓶。
這下滕暮山沉默了。盡管他對所謂的感情看得很淡,但不代表愚蠢到察覺不出。更何況看滕寧從以前到現在的表現,那種情緒哪怕套着渴求家人之間正常相處的皮,也根本藏不住端倪。
似乎意識到什麽,滕寧沒繼續說下去,低頭輕輕撫摸着自己的手環。
他已經習慣這種失落的感覺了。
酒店所在的地方離市中心比較近,周圍高樓林立,加上近些年的發展,繁華得讓大半年沒回來的本地人滕寧也有些咋舌。他跟着滕暮山到研讨會的地方,遠遠見到非常有本國特色的大紅橫幅和一行金閃閃的字,大概意思是某某藥企熱烈歡迎醫生學者參加研讨會,不由得樂了一陣。
親自前來迎接的女人在滕寧的意料之中,察覺對方明顯的态度差異後難免生氣也在他意料之中。這位自稱言千芳的Omega不愧有自信追求滕暮山,今天她穿着一套剪裁得體的黑色裙裝,襯出身段颀長,明眸皓齒,舉手投足如同一團豔麗的火,輕易便能奪得他人的目光。
瞧着滕寧表情不對勁,她眸光微微閃動,片刻勾唇道:“這位就是滕醫生的外甥?”
滕寧本就對她抱有敵意,如今情緒越發不好,但礙于自己的身份與一旁的滕暮山,只能盡量壓抑住不斷上湧的酸澀感與怒氣,嘴角緊繃:“舅舅,待會我過來等你。”他沒理會言千芳,也不願深思她和滕暮山之間到底會有什麽。
他不敢想。
由于是工作日,附近的商場人流量不大,滕寧幾乎憑着本能往上了電梯,眼睛盯着面前的地板,目光根本沒有焦點。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言千芳喜歡,就任由她喜歡,最重要的還是滕暮山覺得如何——但他緩慢地在清脆的提示音裏走出去,有人跟着一起出來,有人越過他進去,來來往往,唯獨他的神色露出幾分茫然。
滕暮山啊……
在心裏細細咀嚼這個名字,只要有關他,無論大事小事,總毫不費力牽動他情緒。就像現在,滕寧突然覺得很無措,自從喜歡上對方,他時常在充滿希冀與頹廢之間掙紮。這些古怪的、淩亂的情緒,在他離開一段時間又再次回來後,變得愈發強烈。
這一整層只出售服飾相關的商品,滕寧漫無目的地逛,漸漸平緩了呼吸,開始尋找合适自己的衣服。他确實需要買幾件了,即使為了讓阿姨心裏舒坦些。當走到正裝區,他忽然想起滕暮山生日将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他喜歡給滕暮山送東西,小時候撿的石頭、狗尾草,稍稍長大後寫的親筆信、熬了三晚的繪畫,以及差點鬧掰時買的鋼筆,特別貴,現在還收在他房裏。
只有那支鋼筆沒送出去,那時滕寧想得多好,覺得滕暮山工作總需要好用的筆,便攢了許久零花錢,在頭一回走進的奢侈品店花光了。可惜他太着急了,被熱血沖昏頭腦,結果心意沒被接受,禮物也被束之高閣。
平心而論,一個不算親近的外甥,突然對自己表白,誰都會覺得荒謬。滕寧能理解,可每回想起,心頭都是一緊。
店裏一排陳列櫃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裏面全是領帶,滕寧邊聽着店員介紹,邊俯下身仔細打量。許久,他眼神定了下來,低聲說:“請把這條包起來。”
“好的。”店員甜美地應聲,動作輕快。她并不驚訝滕寧選了條與他氣質完全不符的領帶——領帶,不就是戴上、脫下,讓某個人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內,無法逃離?送給愛人最為合适。
滕寧也想到這一層含義,咽了口唾沫,聲音沙啞地添了一句:“是禮物,請包裝得好看些。”
哪怕送不出去,放他手裏爛了,也快活。
多好的領帶。
等滕寧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酒店,研讨會正好結束,滕暮山與言千芳一前一後走出來,前者表情如故,後者腳步比平常急促了不少。“回去了。”見外甥乖乖站在一旁,滕暮山了然,主動走過去示意他跟上。
被忽略徹底的言千芳心裏恨得慌,面上卻不暴露半分,仍舊優雅端莊:“滕醫生,我只想和您探讨一下關于新藥物——”
話音未落,滕暮山已經冷冷地盯着她:“言小姐,我很忙。”
言千芳被噎得說不出更多,這次研讨會也是她千辛萬苦求來的,父親不許她胡鬧太過,更不能拿家業做賭。
回去路上,滕寧裝作無意問起研讨會的事宜,滕暮山高興就答,不高興就緊閉着嘴,但或多或少說了些。于是滕寧心安了,既然言千芳沒本事在談公事時耍太多小心思,私下更不可能。
“……”滕暮山不解,為什麽身旁這人能忽然自個傻樂起來?
果然是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