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學與工作是兩種狀态,比如滕寧懶洋洋睡到大中午的時候,滕暮山早就回醫院了。阿姨連忙去熱早飯,鍋裏蒸着四五個包子,每個頂上分別綴着香菇丁,估摸是香菇瘦肉餡的,香氣四溢。

旁邊有咕嘟冒泡的小米粥,阿姨關了火,沒忍住向他嘀咕:“……先生那個犟哦,叫他嘗嘗,就真的嘗了一點,比鳥啄米都少。”

滕寧正為起遲了而滿臉通紅,聽了這話,立馬附和道:“他那脾氣八百年也不帶改。”仗着滕暮山不在,他才敢大大咧咧調侃。

阿姨搖搖頭:“已經好多了,以前更——哎喲,你快到外頭坐着,我端出去。”

滕寧覺得好笑,心想明明這兩個長輩各有各的固執,卻不點破,乖乖照她的意思做。小米粥煮得不稠,溫熱又順喉,他坐下喝了幾口,舒坦得長長吐了一口氣。再咬一口包子,也是阿姨親手做的,外頭買不到這樣皮薄餡多,更不膩味。不過滕暮山總說太油——他向來吃得清淡,體力卻出奇地好,能撐得起一場場手術。

口味上的差異曾一度讓滕寧煩惱,他花了好長時間記住滕暮山的喜好,在鄰市讀書時忍不住買特産,也分出了自己愛吃的和這個挑嘴的人可能會嘗試的。

吃完早飯,滕寧誇張地托着沒什麽變化的小肚子展示給阿姨看,逗得對方笑眯眯,承諾明早做他最愛的蒸餃。他也确實吃得多,幹脆窩在餐廳玩手機,高中的同學群難得熱鬧一回,消息刷得飛快,據說今晚要聚會。

滕寧性格開朗,朋友也多,自然躲不過被各種人催着,忙不疊應了:“當然去!但事先說好,我不通宵!”

“到時候再說!”大家當他說笑,嘻嘻哈哈,壓根沒放在心上。

阿姨知道他要和同學去玩,別提多樂意:“好好好,晚點回來也沒關系,注意安全啊。”她以前總怕滕寧被養成滕暮山那樣的性格,提心吊膽,幸好只是虛驚。在長輩眼裏,剛成年的還是小孩,去玩去鬧才好,整天板着臉無欲無求算什麽呢。

有段時間滕寧很熱衷模仿滕暮山,例如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神放冷,不說話時直勾勾盯着人。聽阿姨趁機又埋汰自家舅舅,滕寧輕笑兩聲,也不為對方辯解,反正現在他覺得這樣還不錯,狂蜂浪蝶根本近不得滕暮山身旁。

聚會定在晚上八點,滕寧沒去過那個清吧,據說是某個同學家裏開的,生意還不錯,就是地方偏僻了點。街上老遠才有一個亮堂的路燈,夜色深沉,行人仿佛個個走在霧裏,夏天見得最多的鳳凰木枝頭沉甸甸,盛開的紅花擠成一堆。

清吧在鳳凰木遮擋住的小巷裏,這邊是繁華鬧市中的異類,老樓新樓參差間雜,他走過去的時候,樓上傳來隐隐約約的笑聲。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從窗口低頭看了一眼,影子搖搖晃晃,幾點火星從她指縫落下。

之後響起了音樂:

“如果你要的不多,我的時間……”

“全都……”

“就一次機會,我不想變得無情,只是……”

“讓我繼續屬于你……”

滕寧沒聽過這個,感覺有點意思,便随口哼了幾句,悄悄從挂着木招牌的清吧門口走了進去。裏面燈光很暗,倒沒有想象中群魔亂舞的景象,甚至稱得上安靜,只有兩三桌客人靜靜喝着酒,舞臺上歌手換了另一首更熱烈的情歌,吉他彈得不錯。

滕寧并不驚訝這裏的顧客都是成年人,這種娛樂場所基本上有着嚴格的年齡限制,畢竟未成年人身心未成熟,在酒精、氣氛和人群的催化下特別容易出意外,自身又沒能力承擔相應責任。過去常有逃課的初中生、高中生被騙、被強迫的情況出現,更有甚者,鬧得太亂連新聞都要打厚碼。

即使有手環幫助抑制氣味,誘導發情的藥物也看似不能在市面上流通,可有心人若是想做點什麽……

“嘿!”

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記,滕寧下意識皺眉,轉頭對上熟悉又略顯陌生的臉,才無奈地開口:“……劉三兒。”

染了棕紅色頭發的男性Beta挑了挑眉,首先對他張嘴就是花名的行為表示不滿,然後推着他肩膀往老同學們在的地方走。見劉思瑞領着當年的校草回來,圍着桌子坐的十幾個男女紛紛起哄:“哎呀這誰,好帥!”

滕寧受不了他們這麽怪腔怪調,忍着笑躲到角落,結果還是被塞了一杯酒,僅僅小啜,他的眼睛便泛起了水意。

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自然談天說地,加上吃喝和游戲,再內斂的人都禁不住,有的沒的全從喉嚨裏流出來,還帶着酒氣。

本就閑不下來的劉思瑞摸了個空酒瓶放在桌子中央,卷起袖子嘻嘻笑了兩聲,酒瓶被推得轉了幾圈,最後緩緩停了。按規則,瓶底對着的人提問,瓶口對着的人回答,他們也爽快,對視一眼便開口了。

“問感情……快……”旁邊冒出幾聲零星的八卦建議。

被捉弄的人毫不猶豫答道:“我是一只沒有感情的單身狗,求介紹。”

“哎,不對不對,你高中認識的那個呢?”

“早分了!”

大家識趣地沒深究,老實說,一畢業就分開的情況太普遍,尤其異地戀,所以被甩的人也不顯得多難過,嚷嚷趕緊轉酒瓶尋找下一個受害者。正巧,這回瓶口指向滕寧,被逼無奈,他只好坦白:“沒變,還是以前說過的——”他曾經不慎露過口風,旁人知道他心裏藏了個求不得放不開的對象,卻不清楚具體是誰。

有性子急的喝多了,漲紅着臉打斷他:“沒搞上?早知道,早知道我當初就大膽點去追你!”這話一出,氣氛更熱烈了。

滕寧假裝沒聽懂裏頭藏着的真真切切的遺憾,權當是對方開玩笑:“我喜歡年紀大的,你太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劉思瑞朝他比了個大拇指,“我也喜歡成熟款,這不,臺上那個就是我女朋友,漂亮吧?”

衆人不約而同看過去,果然,女人斜身坐在高腳椅上,單手扶着麥克風,正低聲唱些什麽。一曲罷了,她饧眼朦胧,踏着明明暗暗的光影走近,猶如一朵飽滿的海棠落入情人的懷裏。

滕寧認得這是他來時看到的人,對方身上還帶着淡淡的煙味,眼尾低垂。

“都是同學嗎?”女人貼近劉思瑞耳畔低聲問道。

于是喝得半醉的人開始得意洋洋地挨個介紹,輪到滕寧,還特意點明:“這是我們的校草!”

滕寧窘得連忙擺手表示劉三兒的話不可信,事實上他們高中當年有三個校草,分別對應三種屬性,完全是大家玩鬧選出來的。他一偏頭,忽然留意到女人腕上空空,不由得一愣,随即露出個抱歉的笑容。對方卻不在意地解釋道:“沒關系,我本來是個Alpha,後來挖了腺體。”

無論哪種屬性,後頸處都有名為“腺體”的器官,這是氣味的來源,也是進入發情期不可或缺的鑰匙——一方會咬破另一方的腺體,使自己的氣味永遠留在對方身上,這意味着充分且強硬的占有,也是對外來者的拒絕。

很少有人選擇舍棄腺體,因為手術危險度太高,結果也不可逆,所以即使厭惡像獸類一樣受發情期影響,大多數人也只是注射抑制劑。

見衆人露出或驚愕或好奇的神色,女人笑了笑,接着話頭繼續說:“……比起和Omega聯姻,我更喜歡自己挑選的Beta。”

劉思瑞比她還矮半個頭,邊靠着她肩膀倒酒,邊附和道:“對啊,她家就是那種舊時代遺毒,特別惡心,知道她沒了腺體就立馬斷絕關系。”說到這,他又忍不住吹捧自己,“我就不同了,只要是親愛的,什麽樣我都喜歡!”

女人被他逗得臉頰微紅,歪頭親了他一口:“我也是。”

“哇這冷冰冰的狗糧拼命往我嘴裏塞……”有人嚎了一聲,氣氛頓時歡樂起來,不複嚴肅。于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也如雨後春筍冒出,例如他倆誰上誰下,女人聽後施施然挑眉,大家一看就明白了。而被調侃的人只得弱弱地辯解:“我就是想着她以前太苦,心疼……你們快喝酒玩游戲,別盯着我!”

一片吵鬧中,從剛才就不怎麽開口的滕寧垂下眼,杯裏不知不覺剩下淺淺一層液體,倒映着淩亂的影子和昏黃燈光。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羨慕他們的恩愛,還是感慨這個女性Alpha勇氣可嘉,幹脆不緊不慢喝光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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