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場鬧劇在劉思瑞他女人回來後正式終結。
豔麗的Alpha冷笑着狠狠踩了腳胖子的心窩,在他已經傷痕累累的身上又添了淤青,痛得他連連慘叫。其他人也七七八八倒了一地,要麽頭破血流,要麽鼻青臉腫,要麽腿骨折了,正滾在地上不住地呻、吟,根本無暇管他這個老板如何。
女人刀鋒似的細高跟看得白星馳也渾身一顫,慌不疊躲閃:“爸爸,這誰啊?”
“劉思瑞的女朋友。”滕寧低聲解釋,“地上那個是她弟弟?”
而當事人之一,剛才摔酒瓶砸人腦袋風風火火的劉思瑞,現在挨着人添油加醋告狀,聽得女人往腳上更用力了些。眼看胖子就要厥過去,滕寧還落井下石:“上次我回去也碰上他了,喝得醉醺醺在虐貓,結果被我打了一頓。”
女人嘆了口氣:“真是抱歉,因為我的事情把你們牽連了。”
最近她家借聯姻似乎攀上了誰,正作威作福,她這個不成器又愚蠢的弟弟就被撺掇來鬧事。她之所以忙着工作,也是為了暗地将他們的勢頭壓下去,不想讓劉思瑞煩心。誰知一時不慎……
胖子掙紮着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龇牙咧嘴,仍不知死活地嚷嚷道:“都怪你……我才是家裏最有出息的Alpha!區區一個女人——”還沒來得及罵出後半句,劉思瑞已經按捺不住怒氣,抄起酒瓶往他嘴裏重重一塞,堵得他兩眼發白。
白星馳終于弄明白了始末,趕緊擺擺手:“沒關系,以後過來喝酒,給我們打折就好了!況且這家夥長得那麽醜,多欠打,我好久沒試過這麽痛快!”他邊說邊擰了擰手腕,笑得分外張狂。
“沒問題啊。”劉思瑞答應得爽快。
女人的表情柔和了不少,終于舍得放過快不成人樣的胖子:“滾吧,下次再來,我就廢了你那東西。”高跟鞋踩在地板的聲音非常清脆,吓得胖子遍體發寒,掙紮着爬了起來。至于跟班們也不敢繼續找事,顫抖着撈起胖子跑了,留下斑斑血跡與破損的桌椅、杯盤狼藉。
告別了劉思瑞他們,白星馳一路上叽叽喳喳炫耀自己戰力驚人,結果被滕寧淡淡地來了句“寶刀未老”,頓時洩氣了。不過這回他已經滿足了,而且還有額外的打架福利,心裏高興得很,哪會和滕寧計較。
出地鐵站時,白星馳停住腳步,吸了吸鼻子,忽然轉頭問道:“爸爸,你發情了嗎?還是激素出問題了?”
作為Beta,滕寧對自己身上的氣味不太敏感,還以為他在開玩笑:“沒有。”
“真的。”對方湊過來,“橘子味很濃,啊,你手環是不是壞了?”
聞言,滕寧低頭看去,才發現在那通大混戰中他的手環磕壞了一小截,堪堪挂在他腕上,看起來好像要斷了。抑制效果自然沒那麽好,導致他不斷散發氣味。幸而他不是Alpha或者Omega,激素水平比較低,被人聞到也不會引起混亂。
“沒事。”他脫下手環放進兜裏,視線落在街道處的路牌上,“太晚了,你早點回去。”
白星馳輕聲哼了一下,朝他揮揮手:“行,你記得去修好,不然總是散發魅力,會惹來一大堆狂蜂浪蝶……”後半句明顯是調侃了,滕寧掃了他一眼,這家夥立刻正經地合攏嘴唇,逃也似的跑進路旁的小區裏。
滕寧目送他身影消失,才慢悠悠離開,有路人擦肩而過,疑惑地回頭看他,也許是驚訝為什麽會有Beta不掩飾氣味。
事實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橘子的味道,例如滕暮山,滕寧握緊地鐵扶手,別過臉,正好注意到兩個偷瞧他的女生慌張低下頭,大概是Omega吧,說話聲也弱弱的——滕暮山永遠不會對他有這樣熱烈的反應。
這個仿佛隐藏在海洋深處、冰山似的男人永遠波瀾不驚,随着歲月流逝,臉龐更加成熟銳利,更加令他心動又難過。
到家已經淩晨,滕寧放輕了動作,誰知客廳還亮着燈,滕暮山合上書,朝這邊看了過來。他也不躲閃,就這麽帶着一身清新甘甜的橘子味進門,淡定地換鞋,從對方的目光中走到廚房找水喝。
滕暮山有些驚愕,過去滕寧遲了回來,總會向他道歉,然後保證下次不會再犯。即使成年了,也依然保持這樣的習慣。況且他剛剛聞到了那股無法被忽視的味道,一般來說,只有暴力損壞、官方替換以及個人進行性行為的時候才被允許摘除手環,而滕寧很大可能是第三種情況。
因為在滕暮山的印象裏,這個外甥非常乖巧,最出格也只是當初向他告白,着實是個好孩子,所以他毫不懷疑接受了自己的猜測:“你成年了,要注意安全,不要随便——”他能夠輕易在百人千人的大會上談論器官、身體構造,卻突然不能在滕寧面前坦誠地表達。
聽出對方的弦外之音,滕寧垂下眼,反而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對啊,我成年了,所以應該不需要事事向家長報備吧?”今晚的打鬥、劉思瑞那對的親密不知不覺刺激到了他的情緒,尤其被這麽一說,他頓時感到了不被信任的憤怒與失望——對方理應心知肚明——他只喜歡一個叫滕暮山的男人,撞了南牆也不舍得回頭。
并不打算與他争執,滕暮山眉頭緊蹙,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對,你不需要。但成年不意味着肆意妄為,除非決定認真發展一段感情,否則你不應該随便和人進行性行為。”
滕寧嘴唇張了張,終究将那些過分刻薄的話咽下去:“舅舅,我比你更懂感情。”
似乎察覺到什麽,滕暮山看着他的臉,然後又看向他腕上由于長期戴着手環留下的淺淺痕跡,沒繼續說下去,沉默使氣氛變得更尴尬了。
許久,滕寧長長吐出一口氣,略帶些懊惱地說,“對不起,我,我沒有和別人——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他們,更不會被吸引到發情。”見滕暮山表情未變,又補充了一句,“我追求一個人,是以一輩子為前提的。”他可以毫無顧忌說出“喜歡”諸如此類的話語,此時卻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費勁地擠出來,要剖開自己的內心實在太難了。
“滕寧。”
他擡起頭,是滕暮山開口了,眼眸沉靜如海,裏頭盡是捉摸不透又令他為之沉迷的情緒。他聽見對方說:“我不是懷疑你。”
這就夠了,滕寧眨眨眼,泛起的水汽快要模糊了他的視線。這一點點好啊,對于漫步在寒冷冬季的孩子來說,是手上燃燒的火柴,是嘴巴剛好嘗到的熱湯,已經足夠讓他放下所有難過和堅強,變得柔軟。
旁人覺得滕暮山俨然一座冰山,看不穿,碰不到,只能遠遠望着,可滕寧覺得這是他的溫柔鄉,刀槍不入的英雄從風塵仆仆之中趕來,只為睡在此間喝一杯酒,即使這一刻死了,也甘願埋藏在裏頭。
滕暮山還在等他回答。
“我知道。”滕寧撚了撚指頭,趁對方沒有防備,上前牢牢地抱住,“謝謝舅舅。”
這樣的姿勢超出滕暮山所料,他一直習慣和任何人保持合适的距離,身子有些僵硬,但奇異的是,他并不想推開對方。他感覺握住了一顆正好成熟的橘子,外皮很薄,內心流糖,美妙的氣味萦繞在鼻尖。又或者,年輕的太陽垂在海面上,金黃的光染就了一大片絢爛,毫無保留地湧進他雙臂之間。
可太短暫了,滕寧始終記得要适度,過猶不及,果斷松手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他笑了笑:“太晚了。”
滕暮山掩飾般轉開視線:“嗯。”
這晚他失眠了,夜風飒涼,吹得窗簾飄起又落下,外面沒有月光,倒是有滿天的星辰。他不年輕了,熬夜帶來的影響積蓄在身體裏,緩慢無聲地蔓延開來,滕暮山覺得困乏卻古怪地精神。不常碰的手機放在床頭,似乎是滕寧先前替他拿回來了,老古板滕醫生點開某個年輕人愛用的聊天軟件,突然發現有一個人持之以恒地給他發消息,基本上沒有文字,全是各種圖片。
裏面有夕陽西下的天空,有茂密的榕樹樹蔭,有從車窗看出去的雨景,有夏日熱熱鬧鬧的鳳凰花……滕暮山突然意識到這個沒有特殊備注、頭像是顆橘子的人是誰,便耐心地從頭一張張翻閱,好像讀着誰的一段時光,以及試圖展現給他的生活的一切美好。
同樣刷着新消息的滕寧仍舊激動,他慶幸而且感恩,無措夾雜希冀,連無聊的話題也變得有趣起來。白星馳說他看網上大家都有貓,蠢蠢欲動想養一只,哪怕當個奴才伺候着也高興。
滕寧不太了解寵物,那次救的流浪貓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還挺聽話,根本不像小視頻裏趾高氣揚的主子模樣。他聯想了一下,代入某些時候的滕暮山之後,竟然有些懂了:“你真夠耐心,忍得住寂寞?”
“養一只貓有什麽難?”白星馳不懂。
滕寧說:“你得照顧他一輩子,他跑了他得去追,他難受你要哄着,他鬧脾氣了你也不能輕易放開。可能他一直不搭理你,但你偶爾走遠了,他就——”
對方越發疑惑:“爸爸,你說的是貓,還是個人?”
可滕寧不打算回答了。
這是他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