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之城
月之城
才剛到中午,宋佘忻就已經在集訓營安頓下來,甚至下午就可以跟着訓練了。宋見秋的行李暫時放在酒店裏,她們三人到街上找餐館,最終選了一家灌湯水餃,下車之後,沈未明卻指着旁邊的一家面館說自己突然很想吃面。
“沒事,我吃得很快,一會兒就來找你們。”她這麽說着。
宋佘忻似乎有些遺憾,但宋見秋明白她的好意,于是點頭應道:“好,那我們在這等你。”
“嗯。”
沈未明鎖了車,看着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水餃店。現在已經算是母女了吧,她心想,這兩個人其實真的很像,破天的泥濘澆下來,也要梗着脖子傲立其中。
宋見秋和她的病之間,真的如她說得一樣和諧相處嗎?
沈未明朝那家面館走去,看着菜單卻沒有一點食欲。
“我們家的三合一在這一帶很出名的,那些工人每天來吃都吃不膩,”看她有些猶豫,店家熱情地開始介紹,說到這回頭看了看牆上的表,“這會兒就快來了,到時候找座兒都難。”
“好,那就來一份這個吧。”
付過錢,沈未明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繼續剛才的思考。
她一直覺得宋見秋并不是和那個所謂絕症共生,宋見秋所展示出來的那種想要活出精彩的倔強,明明是一副絕不向病魔屈服的樣子。
不向任何事情屈服,也不為任何事情鳴不公,堅持自己的正确,她的生命裏有自己的光,有前進的理由——以此來告訴自己并不是漫無目的地消磨時光等待死亡,而是很好地生活着坦然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沈未明不知道自己這一次是否接近真相,店小二把面條端過來,她拿過一次性筷子來拆開。
只是想一想宋見秋的生活,她就感覺心緒被污泥填滿,在這一份悲傷中她不自覺地想到,有沒有哪一刻,那人是徹底快樂的呢?
如果有某一刻是的話,那有一段時光如此也并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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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問題上,她變得得寸進尺起來。
獨自坐在車裏等待的時候,沈未明才發覺自己一直沒來得及在意宋見秋之前說的“應酬”。
她相當郁悶地看着十幾米開外的那個飯店,燈光在她眼中彌漫成一片片色彩斑斓的十字,宋見秋和幾個舞蹈學校的人正在裏面吃飯,雖然同行的女領導也有兩三個,但沈未明就是很煎熬。
下午聊起這件事來的時候,宋見秋正在房間裏疊衣服。
“你到時候自己去逛逛吧,我快結束了發短信給你。”
“好……”沈未明就差把不想讓她去寫在臉上了。
宋見秋拿出一件毛衣來平鋪在床上,又拿出一件半身裙鋪在它下面,端着下巴琢磨了一會兒,最終合上行李箱。
“會冷吧。”沈未明的語氣裏莫名有些幽怨。
宋見秋頭也不回:“沒事,外面有羽絨服。”
“專門準備的這身衣服嗎?”
“嗯?”宋見秋終于側頭看向她,似乎對她的語氣還有問題都很奇怪,但她還是認真答道,“也稱不上專門,但還是要盡量得體一些。”
超過得體了,沈未明想,其實你随便怎麽穿都很好看。
“奧……”
宋見秋被她這幅樣子逗笑了,從前小忻不喜歡她出差,有時就會露出這種好像毫不在意其實又不情不願的表情來。
“很不贊同這頓飯嗎?”
也對,沈老板這種自由灑脫的人,估計看不上什麽人情世故。其實她平時也不是一個喜歡在這種事上下功夫的人,不過為了宋佘忻而已——現在最好一切都不要出錯才行。
“我嗎?我沒什麽不贊同的,我一個司機而已啦。”沈未明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裏譴責自己演技不精。
宋見秋彎下腰去把那兩件衣服疊起來,解釋道:“小忻情況特殊,我只是希望他們能夠知情。一頓飯而已,其實想要讨什麽好處才是無稽之談。”
“嗯。”沈未明在她身後應着。
很有道理啊,說得一點也不錯,可就是很煩躁啊……
沈未明在車裏悶得喘不上氣,而且這會兒忽然煙瘾很大,便下來在附近找超市。
她買到煙之後卻不敢抽,害怕一會兒宋見秋會被煙的味道熏到,只能叼着煙解饞。她靠着車門看天上的月亮,雲層時不時從月亮前面經過,抛開眼下的事不談,今晚的月亮還挺漂亮的。
宋見秋讓她去找點好吃的,說可以給她報銷,但沈未明卻沒什麽心情,買煙的時候順便買了個面包,就着礦泉水吃完了。
她站一會兒又去旁邊長椅坐一會兒,覺得冷了就再回車上坐會兒。就這麽反反複複不知道多久,那個人終于從飯店走了出來。
宋見秋把外衣搭在手臂上,款款站在臺階上目送所有人離開,飯店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她并沒有感受到陰影裏投來的注目。
最後一個人也坐上出租走了,宋見秋還站在原地。似乎有三分鐘,或許五分鐘,她終于朝這邊走來。
沈未明從長椅上起身,也朝車走去。
“等多久了?”
“沒多久。”沈未明偷偷端詳着她,沒感受到她的醉意。
她們拉開車門,剛一坐下沈未明就被褲子口袋裏的煙盒硌到了,她暗叫一聲不好——不知道為什麽,她不太希望給宋見秋知道自己的煙瘾。
猶豫片刻,她還是把煙盒拿出來了,轉而放在了上衣口袋裏。
她已經裝得很若無其事了,可宋見秋還是看到了這一幕。但她似乎對此沒什麽看法,只是說到:“倒是沒聞到煙味,我鼻子不靈了嗎?”
“沒,”沈未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點火。”
她拉下手剎啓動了車子,車子裏剩下沉默,轉向的滴滴聲裏,宋見秋明白過來她不點火的原因。車開到第一個紅綠燈,宋見秋忽然說:“其實沒關系的。”
“嗯?”
“我對煙味沒那麽介意。”
沈未明心裏激起一陣漣漪,她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後者卻指了指前方說:“綠燈。”
“啊,好。”
其實還是能看出醉态的,開車的時候,沈未明靜靜地想着。剛才那一眼,她看出來宋見秋眼底的疲憊,也看出她臉頰那不尋常的紅。
不要總是給我這樣的縱容,她在心裏說,這樣下去就連一刻也等待不了了。
她精神緊繃地開車,時不時用餘光再看看宋見秋。宋見秋似乎睡了,撐着車門閉着雙眼。沈未明心想一定要開得穩一點,或者,能否開得再久一點?
還好,到酒店拿了行李之後還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她好像從沒有和宋見秋這樣近過,不只是身體的靠近。無論是車裏的沉默,還是故意屏息凝神聽到的宋見秋的呼吸聲,都讓她覺得她們好像在相互靠着取暖一樣。
紅綠燈時候停下來,她不再滿足于用餘光看,而是毫不遮掩地轉過了頭。宋見秋其實也需要依靠吧,如果今天來的是她們樂團的司機,她能這樣安心地休息嗎?
想必是不能。又或者,是不是今天換任何一個人做司機,宋見秋都不會安心如此?
沈未明在這種想象裏總是雙腳離地幻想不停,因為不敢問所以只能幻想,她沒想到,不知不覺中自己在感情裏已經變成一個這樣的懦夫。
來時用了二十分鐘,開回去卻用了半個多小時。停下車她卻還沒有動作,名義上不忍心打擾宋見秋,其實飽含着自己的私心。
她沒想到,剛停下來宋見秋便緩緩睜開眼,又眨了兩下之後,完全一副清醒的樣子。
“啊,醒了?”沈未明找補道,“看你這麽累還說等一下再叫你。”
宋見秋把窩在脖頸的頭發撩出來,搖搖頭說:“沒事,我也沒在睡。”
沈未明頓時有些心虛,宋見秋繼續道:“眼睛有點幹。”
“嗯……”
宋見秋竟也沒有下車的意思,沈未明因此而陷入了無盡的異想天開中:她是否也想留住這一刻呢?
但宋見秋的話完全打破了她的幻想:“你開車回去吧,我明天再走。”
“啊?”沈未明詫異地看着她,“不是明天有排練嗎?”
“已經請假了。今天有一個主任說他們明天剛好有一次考核,考核會決定分班情況。他說我如果對小忻有信心的話不如讓她直接跟着考一下,如果能考進好班師資力量會好一點。”
她繼續道:“考完可能還要換宿舍,我想了想,既然如此就留下來陪她考完吧。”
沈未明不解道:“那我也一起留下來就好啊。”
“可是說好的是一天,就算我補給你第二天的錢,耽擱的時間也補不回來了。”
沈未明深吸了一口氣:“你能不能——”
她頓在這裏,而後忽然發覺自己前傾的身體已經超過了某種界線,在宋見秋的縱容中,她似乎已經有些得意忘形。她卸了力,最終無奈道:“我其實沒什麽事。而且我把車開走了,你明天怎麽回呢?”
“大巴。”
只是想一想宋見秋擠大巴的樣子,一股難受就湧進沈未明心裏。她雖然自己過慣了苦日子,卻滿心想讓宋見秋永遠如月亮一樣高挂空中。
想到這裏她覺得很戲谑,自己都活不明白還想幫別人提高生活水平,很滑稽啊。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笑容。
“下車,”她拔下鑰匙來,“我就很想賺明天這筆錢,還有今晚的晚飯,還有煙,一共三十三,別忘了幫我報銷。”
宋見秋愣了一瞬,不知為何,這樣的沈老板反而讓她無法拒絕,她旋即笑了起來:“煙也要我報銷嗎?”
“啊……”沈未明剛剛漲起來的“嚣張氣焰”又滅了下去,她已經下了車,站在外面看向裏面的宋見秋,“那就不報了。”
宋見秋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幼稚逗笑了:“不再堅持一下嗎?”
“堅持什麽?”
沈未明被她盯得有些臉紅,她很覺得不公平,為什麽她沒有醉态來掩飾臉紅呢?
宋見秋低頭拿起外衣來,打開車門下去了。
“沈老板,你真的很缺錢嗎?”
沈未明鎖上車,她們一前一後地走向旅館大門。
“缺啊,因為要買回那些歌。”
她很小心地跟在宋見秋身後,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薄毛衣随着宋見秋的動作變化着褶皺,真好啊,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變成這些褶皺就好了。
聽到沈未明的回答,宋見秋停下腳步,她轉過身來看着身後的人,問到:“還有多久能攢夠錢呢?”
“不确定,一年內吧。”
沈未明渴望她的目光,又總是在這種目光裏緊張不已。
宋見秋在聽到這句話後笑了起來,然後忽然側過身去,仰頭看着月亮。
“好看。”宋見秋說。
沈未明這時候應該也去看月亮的,可是幾秒鐘過去還是移不開目光。
宋見秋保持仰視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借着月亮的名義思考,但她最終還是說出口了。
“沈老板,雖然這麽說有點奇怪,但我很希望你的目标能夠成功。”
只是這種話而已,就需要很久的思考。沈未明被她說這話時的真誠打動了,在這種真誠裏,因為喜歡生出的小心思似乎都變得很卑劣。
她在這一刻突然明白了自己怯懦的原因,宋見秋是一個幹淨澄明到讓她不敢提愛情的人。
為什麽呢?人們不是從來都在歌頌愛情的偉大嗎?
“好。”她順着宋見秋的目光擡頭看,今晚的月亮真的很漂亮。
“還有,”宋見秋反而不再看了,而是轉過頭來,臉上帶着一種溫和的笑意,“無論是煙還是面包,你買的所有東西,我都會報銷的。”
沈未明聽見自己的吞咽聲,她還不知為何打了個寒噤,她只能點頭說好。
“冷嗎?”
沈未明連連搖頭:“不冷。”
“總是撒謊。”宋見秋轉身繼續朝旅店走去,她似乎想要說句玩笑話,剛要開口卻恍然清醒過來。
這種奇怪的卸下防備的感覺是從何而生?
她沉默了,身後的人說真的不冷,她點點頭,那天在她琴房裏沈未明說自己不冷的場景又在心裏浮現。
沈老板總是說她太客氣,其實自己也總是遷就吧。
多慮了吧,她告訴自己,兩個互相遷就到有些疏遠的人,會有什麽不确定因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