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希伯來晚禱

希伯來晚禱

宋佘忻的集訓似乎很順利,那邊的老師一直和宋見秋保持着聯系,說這孩子無論是天賦還是努力都太難得了。宋見秋對此表示希望學校能挖掘出孩子更大的潛能來,也希望能照顧好孩子的情緒。

“沒任何問題啊,小忻很活潑,也很禮貌,同學們都很喜歡她。”

好吧,宋見秋其實早就猜到了這種結果,宋佘忻果然還是自己“調整”過來了。

訓練營那邊不放寒假,只在過年的時候放三天假期。六中放假的那天,宋佘忻從前的同學打電話給宋見秋,問能不能約宋佘忻一起玩。

如今顯然是不能了,但宋見秋挂掉電話後,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和侄女通過電話了。當晚,她便打給了那邊的生活老師,聯系上了宋佘忻。

一番問候和關心之後,宋佘忻說起了一件事。

“爺爺家裏有我的一本日記,你能幫我拿回來嗎?”

宋見秋有些驚訝,這種事宋佘忻竟然現在才說。她點頭應道:“沒問題。拿回來之後怎麽處理呢?幫你放在書櫃裏嗎?”

“怎麽都行,”宋佘忻的聲音小了一點,“你可以看……如果你想看的話。你想扔掉也可以,留着也可以,但我不會再看了。”

幾句話說得宋見秋心裏五味雜陳,她輕聲答應下來:“好,我明天就去取。”

之前的猕猴桃沈未明執意要留給她一箱,她到現在也沒有動過,正好給宋廉捎過去吧。

她本來打算第二天一早就過去,最終卻還是心軟,改成中午過去順便做頓飯。

練了一上午琴,收拾妥當後,她抱着猕猴桃下了樓。之前這邊的路修好了,她開始把車停到小區裏,下樓的時候她不禁為這件事慶幸,否則她要抱着箱子走一整條路了。

十一點左右,她抵達宋廉家。

宋廉正在陽臺坐着看報紙,聽見門響以為是保姆買菜回來了,并沒有什麽動作,誰知門口卻響起了高跟鞋聲。

Advertisement

“見秋?”他合上報紙走到門廊這邊,看着女兒把一個扁平的箱子放到了門口,“買的什麽?”

“猕猴桃,”宋見秋低頭換鞋,“薛姨呢?”

“買菜去了。”

“奧,”宋見秋擡頭看了看挂鐘,微微蹙眉道,“還沒回來?”

從前薛姨都是趕早集,自從樓下開了個大型商場之後,她就改成中午做飯前去買東西了。

“也快,出去有一陣了。”宋廉在沙發上坐下了,他摘了老花鏡放進盒子裏,“來了就吃頓飯再走吧,聽她說要買排骨呢。”

宋見秋應道:“她買回來我來做吧。”

“哦,哦,”宋廉連連點頭,不自覺笑了起來,“那很好,好久沒吃你做的飯了。”

宋見秋不再回應了,宋廉便低頭繼續整理眼鏡,父女二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眼鏡盒放進抽屜裏,宋廉擡起頭來之前,宋見秋轉身離開了。她進了宋佘忻的房間,卻怎麽也沒找到日記本。

很奇怪,難道在別的地方嗎?小忻不像是會随便放這些東西的人啊。

這時候薛姨已經回來了,正走進廚房的時候見到了從客卧出來的宋見秋,她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地上,熱情道:“見秋回來啦,我說誰給的猕猴桃呢。休息休息,等我給你炖排骨。”

宋見秋蹲下去翻了翻那些塑料袋,在心裏規劃着要做的菜。

她還蹲着,對着地上的菜說:“薛姨,今天我來做,你給我打個下手。”

薛姨有些吃驚,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客廳裏的宋廉,不禁替他為宋見秋的轉變而欣喜。她連聲應道:“好好好,那我先去洗手。”

“等等,”宋見秋叫住她,問到,“小忻走了之後房間收拾過嗎?”

“我把那床鋪都收拾了,還有垃圾,都收拾好了。”

“那你有看見一個黑色的本子嗎?”

“哦……”薛姨似乎頓了頓,“小忻的日記嗎?”

宋見秋沒有回答,蹙眉看着她。

“我不,”薛姨似乎察覺到宋見秋氣場的變化,她猶豫了一番,最終小聲說到,“你看看你爸爸房間?”

言下之意已經很清楚,宋見秋看她很糾結的樣子,并沒有為難她,而是轉身去了客廳。

“爸,”她壓抑着心裏的情緒,問到,“你有見到一個黑色的本子嗎?小忻讓我來取。”

“啊,”宋廉摸了摸頭頂,“前兩天還看來這,我想想放哪兒了……”

宋見秋深吸一口氣,呼出來的時候舌尖頂着上颚。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究竟什麽時候能夠改變,永遠自以為是,永遠不懂得尊重。

今天特意過來,她真覺得像是個笑話。

“喔,在這,”宋廉從某一個抽屜裏拿出一個黑皮本子來,似乎還想要再翻開,“我沒想到,寫得還不錯。”

“別人的東西,你說看就看嗎?”無數個兒時的畫面萦繞在心頭,宋見秋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很淩厲。

“你什麽意思?”宋廉覺得她又開始無端惹事,把本子往茶幾上一扔,“又開始了,行,說吧,說。”

“我真不明白……”宋見秋把本子拿走,起身撤了一步,“世界上怎麽有你這種長輩?”

“宋見秋,你再說一遍?”宋廉一拍桌子也站了起來,他拍得胸脯啪啪作響,“我宋廉,第一次做父親,好,你不滿意,你不滿意我有什麽辦法?宋見秋,你從小到大想要什麽我沒給你?你還要什麽樣的長輩?”

宋見秋不再理他,轉身把本子收進挎包裏,拎着包就要離開。

“滾,又滾了,又滾喽,”宋廉呵呵地笑,“你是個多孝順的晚輩?”

宋見秋把手攥得發白,愣是沒回頭辯解。她的确不是個孝順的晚輩,她父親說得很對啊,她就是這麽個自私的人。

“你哥沒了,孩子也走了,都很好,你也趁早,”宋廉指着她的背影大罵,“我看你和那破病能鬥多久——”

摔門聲響起來,他的話再傳不進宋見秋的耳朵裏。

薛姨站在廚房門口,地上放着剛買來的各種蔬菜,她一句話也不敢插嘴。這個家從很多年前就開始了,根本講不清的對錯,根本解不開的淵源。

從噩夢裏驚醒,已經是很習以為常的事。

又做噩夢了啊,這麽想着,沈未明已經從驚悚裏緩過神來,平靜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現在已經完全不覺得噩夢有什麽,同樣也不覺得失眠算什麽大事。多年裏她把這些全都包容了,來多少算多少,她只覺得是老天給她的懲罰,除了接受之外別無選擇。

很幸運了,真的已經很幸運,因為還留着琴技和作曲的能力。她再也睡不着,便伸手把正充電的手機夠過來,又開始聽那段電話錄音。

那是青鳥樂隊的周揚打來的電話,說他有個樂隊的貝斯手趕上音樂節那附近要陪産,問她能不能來頂替一下。

“他們主唱你聽過的,就是之前那個綜藝裏很火的阿冥,我給他放了一段你的視頻,他一下變得很崇拜,讓我一定要懇求你。”

說到這裏,周揚笑起來:“還說讓我谄媚一點,哈哈哈,這兄弟很逗。”

不知道已經聽了幾遍了,沈未明還是在這裏彎起嘴角。漆黑的夜晚,手機微弱的燈光映在她的臉上。

“怎麽樣?來不來?”

這次,安靜了很久很久,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

“算了算了,我還有喬銀呢,我自己去那不是抛棄她了?”

聽到這裏還是會一陣遺憾,好像親眼見到另一個平行時空的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一樣。

周揚啧了一聲說:“誰讓你一直跟着了,就一場诶。”

他繼續苦口婆心地勸着,沈未明最終說到:“周揚,說實話,我還是沒做好再去表演的準備,何況是這種大型演出。很謝謝你,真的。”

電話那邊沉默了。

夜晚的沈未明咬緊自己的嘴唇。

周揚深深地嘆了口氣:“我說水姐,我真怕你再拖就……”

“拖不了多久了。”當時說這話時,沈未明擡頭看向月亮。這會兒躺在床上,那月亮高挂的畫面又一次出現在她腦海中。

“那行吧,我跟他說一聲。”

“嗯,好,還是謝謝你,還想着我。”

“哪裏的話……”周揚的聲音不無遺憾,“你幫了我這麽多,應該的。我有機會還是會幫你問,你放心,我會一直等到你再站到臺上。”

“幹嘛,突然這麽煽情。”

聽到自己笑了幾聲,沈未明在心裏嘲笑自己的拙劣。

“好,不說了,那你忙吧,我一會兒還有點事。”

“行,改天來玩哈。”

“沒問題。”

錄音斷在這裏,夜晚的寂靜泡沫一樣擠進這個房間。沈未明的手指在播放鍵上面懸着,最終還是沒有再按下去,而是把手機重新插回去了。

她反複去想自己的心思,她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個不顧一切的猛獸,只想要沖出去,只想要攥住一切,現在,那個猛獸已經幾乎要沖破控制了。

這算是一件好事嗎?

她又一次想起宋見秋曾對她說過的話,那人帶着一種極冷的理智,看着她的眼睛說:“我覺得你不要想在買回歌的那天忽然就能釋懷,這幾乎不可能。釋懷是一個過程,在你走向那個節點的路上,你始終在一點點釋懷。

“所以沈老板,此刻、此刻之後的每時每刻,你應該會越來越靠近——”

這句話無數次像輕柔的羽毛一樣撫平她的心,是的,釋懷是一個過程。她所感受到的,欲望逐漸不受控制的過程,或許正是所謂釋懷。

她想要在那段錄音裏反複确認的,其實是那段良久的沉默中自己的呼吸聲。

“答應下來吧”,是在想這個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