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Chapter 4
十六歲時,史蒂芬染了一頭金發。
或許他曾長久地凝視過自己心中的記憶,又或者是從姐姐們那兒聽來的。家中的照片都被收置于閣樓上,他從沒想過要把它們找出來看,覆蓋在上面的灰塵或許已經能搭起一座灰色城堡。
十六歲那年,和他年齡最相近的姐姐也離開了家,在相隔半座城市的地方和一個年輕男子住在了一起。史蒂芬見過那個年輕人,當時他剛和朋友們一起看了一場電影。說是朋友,不過是剛在街頭遇到的人,他很少能有可以自己安排的時間,所以他才記得。
那個年輕人在路邊的冰淇淋車旁買了兩個冰淇淋,把其中一個遞給了身旁的人。史蒂芬的姐姐接過冰淇淋,她站在夏日的午後陽光中,笑容讓人覺得刺眼,讓他想起剛看過的電影——主角滿身傷痕倒在地上,疲憊地望向天空,他解決了所有的危機,仿佛從此以後生活不再會有痛苦和悲傷。
曾經也有過這樣一個歡快的夏日,他還會因去海邊度假興奮地整理行裝。那個夏天他在炙熱的沙灘上奔跑,在洶湧的海水中奮力地前行,仿佛用完了他整個童年時光。之後母親接到了電話,匆匆帶着他們回到城市裏,接過了黑色的盒子,那是唯一能找到的遺物。最小的妹妹沒能見過父親的模樣。
從此,史蒂芬也鮮少有過自由。
起初,日複一日的鍛煉讓他無法呼吸,就像是剛學會游泳的人就要生活在水裏。當他知道自己為何失去而又将要面對什麽時,他的心髒前所未有地鼓動着,好像是踏上了新的大陸,再往前的就是會侵襲世界的病菌,而此時此刻,這個事實并不為衆人知曉。他起先是被推了出去,直到十六歲那年,他要乘船去往遠方。那時他站在碼頭上看着熙攘人群,才察覺到正是因自己背負着未知才能夠自由,但距他意識到曾束縛着他的如今創造了他得以呼吸的生活,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在渺無人煙的地方生活日子意外得過的很快,也比他預想的有趣。
少年是一顆原石,需要被不斷打磨。他被扔到雪山裏生存時無比懷念故鄉南部的陽光,就算刮着仿佛世界末日前的大風,也比如今呼出的氣會立馬凍住的情況要好的多。
當他在冰屋旁燃起斷枝時無比想念家中壁爐的火,他和母親彈着鋼琴為姐妹們伴奏,她們的歌聲動人,舞蹈輕快。身體雖然無法長久擺脫引力,心卻可以。不過這些念頭都只是一瞬,在冰天雪地的地方過多追尋溫暖會帶來死亡。但無論多艱難的時光總會過去,無論多重的傷最終都會愈合。
當他在冰天雪地中努力存活的同一時間,九歲的籠島奈奈成為了孤兒,被咒術協會收養。
那時她還不姓籠島,她叫奈奈·O·金古,直到她二十二歲死去那年,她都叫這個名字。
十六歲那年,奈奈·金古第一次單獨執行任務。她還記得自己被派往一個小村莊。
這座村莊倚海而建,人們靠捕魚和捕鳥為生。
有一天,空中開始下死鳥。
起初是兩三只,在一周之內發展成堆滿了十幾戶人家的屋頂,像是毛茸茸的屋蓋。當地少有農作物,日常也未濫用DTT之類的化學品,洋流帶來的空氣并不影響這一處。
二年級的奈奈·金古被派去查看,年長的人都說這是不詳的征兆。
村裏最德高望重的是一名婦女,據說她已有百歲,流淌着卑彌呼一族的血統。她說前些陣有個外人來到附近,獨自一人住在海邊的小木屋裏。
他偶爾來村中歇腳,說自己是生物學家,在調查海洋生物。據說是個寡言沉默的人,付錢給村中的年輕人,讓他們帶自己出海,并不做多餘的叫交流。大約三個月後,他要離開,離開前他說希望村子裏的人能停止捕鳥。這裏的環境已到了臨界點,再不停手,恐怕在五十年內就會迎來災難。
村中的人解釋說之所以捕鳥,是因鳥蛋連年減少。沒了一種生活來源,只能尋找新的。他說他會想些辦法幫助他們,但随後就消失了。人們覺得他不過說說,也沒當真,而且笑說五十年長着呢,在停漁的季節照樣來到山崖邊,在身上捆根繩子就往山崖下爬。
他們是很節儉的,因此連一根羽毛都沒有落下。而在陌生人離開後的第三個月,空中開始下死鳥,再也沒人見過哪怕一只活着的鳥。
奈奈·金古在老婦人的安排下,看到了成堆的鳥類屍體,簡直是一座鳥組成的金字塔。有不少并不忌諱的商人來到此處,想看看有什麽機會。
他們拔下羽毛,剖開身體,做成食物,腌漬悶煮生食……不需要的部分就全都扔進焚化爐裏。
冷酷又殘忍,這就是人類對待其他生物的方式,甚至是他們對待同類的樣子。
她站在巨大的爐子,望着跳躍的爐火。
“聽啊。”身旁,老婦人說:“你聽到了嗎?”
奈奈·金古聽到了。從爐中傳來的叫聲,粗啞憤怒,低沉悲傷。
有什麽要發生了,她想自己應該多等一日。
她在村中停留了一晚,和老婦人住在一個房間。
隔日正是每月一度祭祀的時候,作為外人她本是不被允許參加的,但老婦人的話沒人反對。
在祭祀開始前的那個夜晚,奈奈·金古聽到老婦人發出輕聲哀嘆。
她說:“必須救下這裏才行。”
村中信號很弱,祭祀開始前,奈奈·金古要和外界聯絡,必須去到高處。
在村民的帶領下,她到了鎮旁的山崖上。就在她高舉着手機,想要找到些許信號的時候,後背忽然被一推,她掉下了山。
奈奈·金古剛出生時,占蔔師被請到家中,為她做了預言。
蒙面的術士念念有詞,最後說:“她會死在二十二歲那年。”
在落石間睜開眼睛,望見灰暗天空的時候,奈奈·金古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她知道自己還活着,随即聽到了鈴聲。
輔助監督的聯絡傳來了,由于一直聯系不上她,對方很是着急。
“判定從改成了特級!”通過巴掌大小的諾基亞,輔助監督扯着的嗓子叫道:“你在哪裏?快回來——!”
不待他的話音落下,奈奈·金古就聽到了轟隆聲。
她站起了身,但卻沒能邁出步子。
死去的鳥兒在她的周圍擺成了一圈,幹癟的身體已然發臭,空中飄散着蜘蛛網般的絲線,纏住了她的腳踝,進入了她的身體。
稀薄的日光愈發暗淡,空中的血絲落入眼中。
術士的血,動物的屍體,完全就是巫術。雖然不知是什麽年代的,總之全毀掉就好了。
奈奈·金古順利完成了任務,被推薦為一級咒術師。
同年,史蒂芬·A·斯塔菲斯的臉上被劃下一道疤痕。
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側邊頭發被剃掉,一時很是震驚。金色的頭發早已剝落,褪成了原本的黑色,而如今的發型實在太醜。
他為此沮喪了一會兒,直到發現這道傷口不同往常。除了給了他一個教訓外,還有格外的作用。
——一雙下垂眼他總是顯得比實際年齡還小,現在人們的視線轉移,也讓他省了不少麻煩事,從此也多了一個外號:刀疤臉。
更重要的是,他錯過了姐姐的婚禮。果然接到奪命連環電話,在責怪中帶着關心的語氣。
他承諾自己會補上禮物,沒告訴他們這麽久沒有聯系的原因:他在卧底。
相較之下,牙狩簡直是副業。畢竟血界眷屬不會堂而皇之地告知你,他們要展開行動,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裏瞥見他們的蹤影。
在成為牙狩的那一刻,史蒂芬重複過一個誓言:他将以消滅血界眷屬為最優先任務,永不退縮,并會為此獻上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