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Chapter 5
這一周,籠島奈奈過得非常充實。
憑借着完備的工傷保險,HLPD簡直把人當驢用。從日常審訊小混混到跨越多區追捕逃犯,她有些後悔讓丹尼爾早看出她的充沛精力,但她即刻适應了這個出現蒙面搶劫甚至都不會出現在當地新聞前三頁的地方,就像她适應了不知是否一開口就像是站在BBC的拍攝鏡頭下因而從沒有人大聲說話的時鐘塔。
“去一趟哈特島。”這不,剛到局裏,屁股還沒貼到椅子,丹尼爾就在辦公室裏朝她招了下手。
他一手按住電話聽筒,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文件晃了晃:“把上面标注的幾個帶過來。”
籠島奈奈接過文件,翻開是一張張資料,來自哈特島管理中心。
衆所周知,哈特島在1868年被州政府購買下來後,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墳場。
饒是做好了去HL下水道裏觀光的準備,籠島奈奈此時也有些起火:“你是要我去開棺?”
她這輩子開過的只有她自己的棺,也沒打算刨第二次。
“不用你動手。”丹尼爾擺了下手,表示這不是什麽難事:“會有負責的犯人随行。”
籠島奈奈将文件往桌上一扔:“……這周咖啡都給我報銷。”
她轉身離開辦公室,丹尼爾重新接了電話。
只聽那頭傳來一聲略顯低沉的笑:“HLPD什麽時候也做起掘墓人的活計了。”
可見剛才的聲音大到電話那頭也聽得一清二楚。
“有必要的話,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來。”丹尼爾靠回椅子上,盯着籠島奈奈離開的背影:“九頭見會的事是你家的BOSS動的手吧。”
史蒂芬愣了一下,好似并不知情:“你指的是昨天他們被全滅的事?當然和我們這邊沒關系,區區□□争鬥不在這裏的處理範圍內。”
丹尼爾哼了一聲,給出警告:“我們會徹查情報洩露,讓你的人小心點。”
沒待對方說什麽,他就放了電話。
史蒂芬垂眸看着手機,手指飛快按鍵,發出一條短信,只有幾個字:“O-哈特島。”
*
或許是因此地為兩個世界的交界,籠島奈奈的睡眠也受影響,逐漸後推。
在這一周,她變得和普通人一樣。而身體還未出現異常,實在是可喜可賀。
負責将無名棺從島上挖出來的是雷克監獄的犯人,所以籠島奈奈先坐上了去雷克島的船。
她之所以排斥這項工作,最重要原因是:暈船。
明明在海裏漂了三年,坐上泰晤士河游船時,她吐了個昏天黑地。此刻坐了不到二十分鐘的船,特意空着的胃已在上下翻滾。
船上除了她外,還有堆成排的棺木。若不是白天,實在會叫人毛骨悚然。
平日若是她用心聽,就能聽到從封閉箱子裏傳出的聲音。
今日狀态不好,沒能阻擋。加之她放任自流的态度,這些聲音細碎地在耳畔響起,組成了再難聽不過的交響曲,像是貓爪撓出來的聲音,像是魔鬼在歌唱。
【你知道嗎?最開始我偷走了鳥蛋,之後我将親鳥抓下來,它們在我手中,睜着和綠豆差不多大的圓眼,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它們的心髒還跳動時一根根拔掉了它的羽毛……】
【……不要過來!求求你……!!!】
【他爛醉如泥,她也一樣,我躲在床底抱着髒兮兮的小友,我真的很害怕我對小友說噓你要安靜爸爸和媽媽——】
“別說了。”在飄蕩船只的作用下,籠島奈奈好似被人用鐵錘打在後腦勺。
她就這麽跨坐在椅子上,頭靠着椅背,兩手耷拉着幾乎要觸碰地面,毫無坐相。
到了島邊暫時停靠,着條紋工作服的囚犯上了船。他們的手腳都被鐐铐鎖着,慢吞吞走到成排的座位上。
籠島奈奈坐在最前,單獨的椅子。囚犯們掃過她身上的HLPD工作制服,吹起了一聲口哨。
一個人來監工,而且還是女性,不說不多見,根本沒有過。
“哈喽,”籠島奈奈沒遮掩虛弱模樣,頭側擱在椅背上,擡眼看去:“今天請多指教哦。”
最前面的異形大塊頭哈哈大笑,吐出了再老套不過的話:“沒想到是個人類女——”
“注意你的發言,這很可能是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在一片迷霧中,籠島奈奈打斷了他,不悅又輕慢的聲音宛若幽靈。
犯人們閉上了嘴,顯然察覺到她沒有在開玩笑。
跟随而來的中等身材警備站在最旁,壓低帽子,帽檐正中的攝像頭拍下了這番景象。
萊布拉的休息室,史蒂芬獨自一人靠在扶手沙發中,看着屏幕。
*
貨船停靠在哈特島邊,棧橋簡陋,但守備嚴陣以待——只是看似如此。
草草掃過文件,人們開始卸船,不乏島上工作人員好奇打量的眼神。
籠島奈奈早已習慣,她是在衆人的注視中長大的。
“不用往下搬。”她在椅子上翻了個身,打斷了他們的動作:“把指定的搬上來就行。”
負責的人滿臉疑惑地看着她,完全是不信任的樣子。大概是在想這小姑娘憑什麽對我們發號施令。
“我會弄清楚他們的身份。”籠島奈奈說道,看了眼這座在她耳中發出嗡鳴聲的島嶼。
負責人聳了聳肩:“你是BOSS。”
她确實穿着制服,他們只要聽從,不用思考,再輕松不過了。
人群遠去,船長坐在船尾,百無聊賴地放下釣竿,琢磨着今日第一件釣上來的會是什麽垃圾。
籠島奈奈就地取材,廢物利用。
拿過手邊用來核對的執勤表,撕下最後一頁,靠倒在椅子上,拿起筆劃掉既定的選項,填上新的內容。
【號碼,姓名,年齡,住址,電話……】
“那麽,我先去那邊。”唯一留下的警備人員說道,籠島奈奈點了下頭,并沒仔細聽。
她走到第一具棺木旁。
“你叫什麽?”她問,對着木頭說。
黃泰鴻隔着段距離,同船長攀談起來。随口閑聊,注意力依舊放在身後。他将帽子反戴,能讓攝像頭那邊的人也看到。
史蒂芬坐在萊布拉的休息室裏,手邊放着社會人離不開的醒晨咖啡,盯着巴掌大小的屏幕。
女人在對着棺木說話,一邊緩慢地在紙上寫着什麽。
一周前,他讓黃泰鴻去調查。
雖說七分是出于對她是否是他認識的那個奈奈的懷疑,從而得出這能令逝者複活的方法肯定會影響到這座城市,乃至整個世界的揣測,但終究是被另外三分的私心驅使。
黃泰鴻查到她是個術士,來自倫敦,住在光之酒店。由于有些能力,白日裏被丹尼爾想盡辦法使喚,晚上回到酒店就呆在房間裏。
令這項工作變得方便,卻讓史蒂芬略有不快的是,窗簾很薄,能通過肉眼看到她在房間內的一舉一動。
——他還沒下決心放微型攝像頭進去。
“酒店方至少再加一個防窺術在窗戶上吧。”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睡眠的時間。
第一天是從上午十點,睡到午後六點,從此每日延後兩小時,到昨天她的作息時間調整為了晚上八時到淩晨四點。
在史蒂芬同她認識的那三年裏,她并沒隐瞞自己曾做過術士的事。在那座島嶼上,他們稱她為咒術師。
“都是過去的事了。”她挽着他的手臂,大跨步走在大街上,突如其來的跳躍時常令一旁經過的人措手不及,她則回以燦爛無比的笑容。
那座城市看似充滿活力,實則充斥着保守,但她毫不在意。
“這個世界允許我這麽做。”她笑着對他說:“大人就應該這麽表現,小孩子又要怎麽做,都和我無關。重要的是我現在想要做什麽,為了滿足這樣的心情……人有責任讓自己感到快樂和幸福,不是嗎?”
他記得她說過的所有的話。
在和克勞斯一同來到HL之前的三個月,他唯一做過的事就是将她海葬。
在看到她平靜地躺在棺木中的時刻,無論什麽話語都無法将他安慰。
說實話,那個時候他覺得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來到崩壞中的紐約不過是想看看自己還能抓住些什麽。
結果在一天,他就差點兒被從空中疾速落下的半截大樓壓扁。
也就是這一刻,他察覺自己想要活下來,帶着死去的人的份一起。還真是有些沉重啊。
屏幕中的女人站起身。
不知是宿醉還是暈船,她的神色從方才起就顯得蒼白,動作搖搖晃晃,卻站在棺木旁邊扭了下腰,手和松鼠一樣縮起來,同魚尾似的擺了兩下。
要是K.K.在,肯定能看出籠島奈奈在跳時下不能更流行的baby shark。
“……她在做什麽?”黃泰鴻的耳機裏傳來史蒂芬的喃喃聲。
忽然,就像是聽到了這聲音,籠島奈奈回過頭來。
她的目光落在這個略顯瘦弱的年輕警備身上,黃泰鴻的眼睛遮擋在帽檐的陰影中。
籠島奈奈朝他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