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四
桑绮正坐在雲間書店的落地窗邊奮筆疾書，罕見地，她的劇本還真有了進展。
霍文濤坐在她附近看書，擡眼瞥了瞥她，“我能問一句，你這篇劇本的截止日期是什麽時候嗎？”
“當然可以。”她目不斜視，手指在鍵盤上飛快，“還有一個月。”
“那你目前的完成進度是？”
“三分之一。”
“內容是如你上次所言的，集合了愛情，人性，懸疑，推理，宛如大神陸博那般的作品？”
“……嗯，我總覺得你是在嘲笑我。”
霍文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桑绮撇撇嘴，“是表姐讓我別寫得太複雜的，畢竟社團成員都是業餘愛好者，劇本太複雜的話，他們駕馭不了。”
“哦，原來如此，你可真是體貼。”霍文濤揚眉，意味深長道，“那請問，為了照顧大家的水平，你這次的劇本降級到什麽內容了呢？”
“……參賽作品，需要保密。”桑绮甚至警惕地把電腦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霍文濤一愣，真是好氣又好笑。他正想出言譏笑幾句，歐陽萱就推門進來了，風風火火地上了二樓吧臺，揚聲道，“小绮，那篇關于初戀的劇本寫得怎麽樣啦？”
于是桑绮的臉‘嗖’地一下就紅了。
霍文濤笑得臉上肌肉都在抖動，“哦……原來是從集齊愛情，人性，懸疑，推理的大作，降級到初戀的小情小愛了啊。”
“你笑什麽，”桑绮臉雖紅，語氣卻兇，“初戀是永恒經典的主題，你懂不懂？”
霍文濤聳聳肩，“桑小姐，我都快三十歲了，你說我懂不懂？倒是你，你懂嗎？”
桑绮還沒回答呢，歐陽萱就大大咧咧道，“她沒有過，哪裏能懂啊，所以我挺擔心劇本質量的。”
“表姐！”桑绮龇牙咧嘴道。
歐陽萱連忙改口，“抱歉抱歉，我不該質疑你的水平，雖然你沒有過，但你以前在網上連載的那些言情小說，寫得還真是有鼻子有眼的。應該沒人能猜到作者沒談過戀愛吧。”
關于這點，霍文濤倒是一直很好奇，此刻借機就問了，“我能冒昧地問一下，桑小姐寫網文的筆名是什麽嗎？”
歐陽萱剛想張嘴，桑绮就沖上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歐陽萱掙紮了下，舉手投降地嗚嗚道，“我不說我不說，你先放手！”
“你敢說，這個破劇本你就自己寫！”桑绮哼哼着，眼見着上課時間就快到了，她只得收拾東西趕緊走了。
歐陽萱倒是清閑，還點了杯飲料坐下看書，她見霍文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問，“霍老板，你怎麽了？”
“從你表妹剛才的反應來看……”霍文濤一臉嚴肅地問，“她該不是寫色~ 情小說的吧！”
歐陽萱一愣，随即笑得前俯後仰，花枝亂顫。
……………………
桑绮坐在課堂裏心不在焉地聽着教授講課，實則心下依舊琢磨着這篇關于‘初戀’的劇本。
她不想與霍文濤分享，不僅僅是因為劇本內容的大降級，更因為這次的靈感來自于‘家長裏短’留言板。
前兩天下午，當她抱着電腦去雲間書店時，發現落地窗邊的小桌上擺着霍文濤的銀色筆記本，但他人并不在那兒。
“老板剛走開了。”小林姑娘給她端上飲料，這麽說。
桑绮點點頭，正想把他的電腦挪開一些，卻瞧見屏幕上是正回複到一半的‘家長裏短’留言板。他選中的留言是這樣的——
留言人：迷茫
“我之前聽說過一個詞語，叫‘初戀濾鏡’，說的是一個人的初戀會永遠紮根在他心底裏。哪怕他自以為忘記了，但一旦有個合适的契機，比如一部曾經一起看過的電影，一本書或者一首歌，都會勾起對初戀的懷念，且初戀會在時間濾鏡的美化下越來越完美，成為後來者無法超越的存在。
以上都只是我的聽說，以下是我的現實生活。
男朋友的初戀從國外回來了，她并無意與男友複合，他倆只是在同學聚會上遇到了。他倆吃飯聊天，一切都是正常交際的模樣，直到衆人一起去ktv唱歌時，她唱了一首老歌，男朋友忽然哭了。
他說：你唱這首歌還是和以前一樣好聽。
但她說：是嗎，以前你明明說我五音不全。
這些都是後來，我輾轉從別人口中聽說來的。後來男友和初戀再無交際了，可我的心裏從此有了根刺。
我不是個完美的女孩，我想我可能打敗不了初戀濾鏡。可我也無法忍受他心底裏藏着別人。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桑绮看得很認真，而霍文濤的回複已經打在了回複框裏，只是還沒有按下發送鍵。
他是這麽回複的：
“你好，迷茫小姐。雖然如何決定得取決于你自己，但我希望自己的經歷可以給予你幫助。
我也有過一段美好的初戀，分開之後，我開了這家書店。
開業第一天，見到他時我驚訝得很，因為他拿到收銀臺去付款的那本書是《愛的天空》 ，那時我們曾一起讀過，感動過的書，她總喜歡拿書裏的句子與我對話，她說這本書是我們緣分的見證。
她付款時有點尴尬，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盡量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之前送你的那本呢？’
她說，‘太舊了。’
雖然我知道我們不會再有交集，但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問問她，是不是還記得我們美好的初戀？
聽到這裏，不知你是什麽感想。但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才是真相。
那之後，我從共同的朋友那兒聽見一些端倪，原來她交往了一個又一個新歡，每次都會和對方一起讀這本書，拿書裏的金句作甜言蜜語，可以說這本書見證了她從青澀變海王的過程。哦，怪不得上一本用舊了，要買新的了。
所以，有時候濾鏡背後的真相就是這麽無趣的，濾鏡後的人可能也早就改頭換面了。我想你男朋友應該明白這一點，如果不明白的話，請他也來看看這段回複吧。順便一提，《愛的天空》書店依舊有售喲。”
不得不說，讀完這段回複簡直讓桑绮靈感爆棚，她很快就構思了一個關于‘初戀濾鏡破碎後’的故事，并且越寫越順。
只是她心裏多少有些介意——既然靈感來自于霍文濤的親身經歷，那自己要不要對他知會一聲？可萬一他生氣了怎麽辦？畢竟——
畢竟那之後，當桑绮登陸‘家長裏短’留言板後，她看見迷茫的留言果然被顯示了，只是霍老板卻只簡單地回複了一句話，
“如何決定取決于你自己，希望你可以做出不後悔的決定。”
怎麽回事？他最後沒有把自己的故事分享出來嗎？
桑绮甚至想象着霍文濤面對電腦，面對回憶，再一點點把文字删除時的模樣。
所以那個說話難聽又總是鄙夷愛情的霍文濤，也會有這般傷感的時刻嗎？
……………………
當天晚上，桑绮在宿舍裏就寫完了劇本，當她按下最後一個句號時，歐陽萱的微信過來了，“小绮，完工了沒啊？能發個完整版給我嗎？”
“就快了。”桑绮含糊着，她思忖再三，還是決定明天和霍文濤好好談一談。
………………
隔天下午，當桑绮罕見地沒有帶着筆記本電腦出現在書店時，霍文濤不禁上下打量她一番，随即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店裏的環境和飲品，而不是為自己寫作來蹭空調的。”
桑绮道，“因為我已經寫完了。”
“哦？那個關于初戀的故事？”
桑绮點點頭，一屁股坐在老位子上，也就是霍文濤的身邊，“……能問問你，關于你初戀的故事嗎？”
霍文濤于是皺皺眉頭，“……不是寫完了嗎，怎麽還想套料？也行，把你之前吃吃喝喝的錢都結了，我再告訴你。怎麽也有二三百了吧。”
眼見着桑绮真的掏出手機準備轉賬，霍文濤倒被她吓一跳，“喂喂你真想聽？好吧，其實并沒什麽特別的。她是一個女的。”
“廢話……”
“挺漂亮……我想想……嗯，應該是很漂亮。”
好吧，這就是所謂的‘初戀在時光的濾鏡中越來越美’嗎？桑绮不禁吞了下口水，“然後呢？”
“那時我們還在讀大學，基本就是你現在的年齡。”霍文濤道。
“……你說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
“我的确比你大很多。”霍文濤看了她一眼。
“那你們是怎麽分手的？”
“……這都要說？那得加錢。”
“……好吧。那說說，分手之後，她還來找過你嗎？”桑绮緊張兮兮地問了。
“……我若不是知道你正在搞創作，我會以為你是愛上我了，在亂吃醋。”霍文濤有些哭笑不得，但見桑绮一臉認真，他也就說了下去，“的确，我開書店的那一年她聯系過我。”
來了來了，那段劇情就要來了！桑绮想。
霍文濤繼續道，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我記得那天，她發微信給我，說了一通亂糟糟的話——什麽一個人很寂寞，午夜夢回會想我之類的。然後我回複她，我正在忙……”
嗯？劇情怎麽不一樣？桑绮不由聽得更認真了。
“她問我正在忙什麽，能不能抽空和她見一面？”霍文濤嘆氣，“我就直接問她了，是想和我複合嗎？她發了個害羞的表情給我。”
“然後呢？你是怎麽回答的？”桑绮催促道。
“我告訴她，我開了家書店正在整理書籍。然後我把正在整理的圖書拍圖給她看了……”他說着，又瞥了桑绮一眼，“那本書的名字叫做——《你想得美》。”
“天呢！”桑绮一愣，随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脫口而出道，“難道不是《愛的天空》嗎，怎麽變成了《你想得美》？”
“什麽《愛的天空》，”霍文濤皺皺眉頭，猛然反應過來了，“那天你看我擺在桌上的電腦？”
“額……是。其實我有事兒想和你商量下。”終于要切入正題了，桑绮搓搓小手，“你的那段經歷我看了，我想……”
“等等，那不是我的經歷。”霍文濤神色複雜，随即揚聲喊了句，“小林，你過來一下。”
…………
五分鐘後。
“所以，那段回複不是他寫的，是小林姑娘你寫的？”桑绮大吃一驚。
“是啊，”小林點了點頭，“老板說他每天都要看那些無聊又矯情的留言，看得頭疼，還得假惺惺地回複，更累。所以那天他突發奇想，讓我試試。他讓我寫得煽情點兒，感人點兒，我就照做了。可最後他看過了卻覺得肉麻，給删了。”
“的确肉麻，我絕不容許那種文字以我的名義發出去。”霍文濤雙手抱胸，插嘴道。
“所以……那不是霍老板的經歷，而是你的？”桑绮指了指小林。
“嗯……對……”小林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霍文濤順勢吐槽，“你沒發現嗎，那段回複裏一會兒是‘她’，一會兒是‘他’。小林做事還是不夠嚴謹。”
桑绮憋着嘴：她不記得了。但她很快就一把抓住小林姑娘的衣袖，“小林，我有事兒拜托你！”
而當小林聽了桑绮的請求後，尤然覺得不可思議，“我的經歷激發了你寫劇本的靈感？”
“是的！如果表姐看過之後沒問題的話，話劇社團拿這劇本去參賽，可以嗎？”桑绮誠懇道。
“當然……”小林大度地擺擺手，可‘沒問題’三個字還沒出口，霍老板就先一步截住了話頭。
他說，“等等，小林是我的員工，‘家長裏短’也是本店的留言板，我有權提點要求吧！”
小林聞言，立刻就識趣站在了給她發薪水的霍老板這邊，“我都聽老板的！”
桑绮瞪眼，“怎麽，是我要結賬嗎？來呀，多少錢！”
“不不不，”霍文濤驀地笑了，笑得異常狡黠，笑得金絲邊後的眼睛都眯成一線，笑得桑绮簡直汗毛倒立！
“你……你想幹嗎？”桑绮都快結巴了。
霍文濤挑眉，“把你寫網文的筆名告訴我，我就讓小林授權給你。”
“你做夢！”桑绮大叫。
“不肯就算了。”霍文濤聳聳肩。
桑绮于是可憐兮兮地望向小林，但小林只是讪笑着又往霍文濤那邊靠了靠，讷讷道，“桑小姐，別為難打工人啊。”
桑绮眼見着局勢無解，繃着臉在腦海中權衡利弊，甚至想報個假筆名蒙混過關。但霍文濤竟好似看穿了她的小算盤一般，悠哉道，
“桑小姐，別想着撒謊。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桑绮于是人神交戰了足足五分鐘，才認命地繳械投降道，“……我就只告訴你一個人，別外傳好不好……我要臉。”
霍文濤頓時精神大作，擺擺手讓小林趕緊退場。
于是乎二樓窗邊只剩下了他與她，大眼瞪小眼來着。
一分鐘後，霍文濤拼命憋笑地問她，“……你說什麽……你再重複一遍……嗯……绮麗的七彩琉璃？世界上居然有這種筆名？”
“我求求你不要念出來！”桑绮捂着耳朵道。
“好吧好吧。”霍文濤簡直樂不可支，比中了大獎還高興，“這筆名……我現在能确定你不是寫色 ~ 情小說的了……”
“霍文濤！”
“失陪。”
“你你要去幹嗎，你掏出手機想幹嘛，你……”
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現了，桑绮雙手捂着耳朵一臉生無可戀，而霍文濤則翹着二郎腿，握着手機神态自若。
霍文濤，“文名叫《霸總，請你把心還給我》，哎呦呦……霸總是全球某領域天神般的人物，擁有超凡的頭腦和如希臘雕像般的俊美容貌……女主是他的小秘書，在第一天上班時就因為把咖啡潑在了霸總身上而被另眼相待……”
“你你你看就看，你可以不要讀出來嗎！”塵封的記憶在攻擊她，攻擊她！桑绮都快窒息了，“我那時候還小，才讀高中而已，你能理解嗎？”
“我能理解啊，绮麗的七彩琉璃小姐。”
“救命啊……”
“哦這段很精彩，霸總對女主說——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別念了！”
“這小說還有一萬多收藏？讀者點評是細膩感人，甜到骨子裏？”
“我要上課了！”
“今天下午你沒課吧，琉璃小姐！”
“我走了再見！”
桑绮受不了了，面紅耳赤地抓起包，一陣旋風似的跑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