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三
當然，末了桑绮還是委托長輩婉拒了男方——這麽說其實有點兒厚臉皮，因為程先生對桑绮的印象應該也只是‘還不錯，可交往’罷了。
“我後來發現，那瓶紅酒挺貴的，真不好意思。”桑绮道。
“沒關系。”程啓泰回複，“之前你家長輩幫了我一點兒忙，我當投桃報李。那以後做個朋友？”
“當然。”
原來如此，不論是殷勤周到還是美酒美食，都不過是投桃報李。
于是幾天後，當桑绮坐在雲間書店的落地窗邊，面對着空空如也的電腦文檔時，她忽而說了句，“我好像想明白那個問題了——關于相親的界限在哪裏。”
“哦？”霍文濤正在看一本新進的書，書名叫《琢磨不透的女人》。
“當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質問自己相親的界限在哪裏時，其實這場相親就已經失敗了。”
霍文濤的眼睛移到她臉上，“你才想明白啊。”
“既然上帝沒為他們按下開關，他們自己也不通電，那又何必苦苦掙紮呢。你應該勸麗娜小姐，及時放棄，尋找下一個。”
“連你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你以為她想不明白嗎？她只不過是害怕上帝會為之按下開關的對象，不是她所期待的有房有車工作好的對象罷了。”
“……你講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
“你可以選擇不聽。”
桑绮撇撇嘴：雖然難聽，但她竟覺得很有道理。
“心動感和物質條件，如果二者不能兼顧的話，大部分都會選擇後者不是嗎？我不是在說麗娜小姐，也不是說女人，我說是所有人這種生物。”霍文濤道。
“也包括你？”桑绮問。
“如果有超級富婆追求我，難保我不動容。”
“……也包括我？”
“那就得問你自己了。”
“嗯……被你這麽一說，我有點兒後悔拒絕程啓泰了。”
“哦？你拒絕了那個紅酒男？”
“……紅酒男……你是不是背地裏一直給人起這種奇奇怪怪的外號？那我呢，是氣泡水女嗎？”
霍文濤竟笑了。
桑绮嘆了口氣，“雖然對方條件很棒，但沒感覺還是算了吧。我相信對方也是一樣的心情……可能……我是說可能，等我到了需要考慮結婚的年齡也會更在乎物質條件，但此刻的我還是想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我是個才過二十歲的妙齡少女，現在的我只想體會心動的感覺！”
“還真是大言不慚，不知情的還以為你交了十個八個男朋友呢。”霍文濤譏她，因為他知道在戀愛這事兒上，桑绮只會紙上談兵。她倒是能在文檔裏寫下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但純屬虛構。
果不其然，桑绮宛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咪一般瞪圓了眼睛，随即生硬地換了話題，“給我看看‘家長裏短’吧。”
“又要找靈感？其實我很好奇，你到底想寫怎麽樣的劇本？”
“最好什麽元素都有……愛情，人性，懸疑，推理……就像推理大神陸博那樣的作品！”
“陸博……桑小姐，把自己逼太緊的話，神經系統容易出問題。”他說歸說，還是把面前的電腦打開了，切換到‘家長裏短’留言板，推給她看。
桑绮随便翻了幾條留言，頓時被其中一條吸引住了，“啊……關于情人節禮物啊……”
留言人：悲傷玫瑰。
“想來真可笑，在情人節那天，我的愛情竟然要走到終點了。确切地說，還在懸崖上飄着，到底是否墜落，還得取決于我們冷戰的結果。
事情是這樣的：情人節那天，小姐妹們都與男友有約，見她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門去吃燭光晚餐，我着實羨慕。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啊，可我們只在他公司附近一家平價西餐廳吃了頓簡餐。
他說加班很累，沒什麽胃口。我就原諒了他說話時對我的敷衍與潦草。
可直到走出餐廳，他說送我回家時，我終于繃不住了。
是的，我直到那一刻才确認了我的情人節沒有驚喜，沒有禮物，甚至連一朵玫瑰花都沒有！我不争氣地站在路邊哭了很久，他一臉的不理解，說立刻給我買花去好不好？
當然不好啦！
我要的是一束玫瑰花嗎？我缺的是一束花嗎？
我要的是他用心對待我的态度！我要的僅僅是他的态度！
然而他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回到合租的房子，花瓶裏插着閨蜜收到的大捧玫瑰，她還戴着男友送的金項鏈……
雙手空空的我，一瞬間就想到了分手。”
“嗯……在情人節當天什麽也沒收到的話，的确令人失望。”桑绮看了兩遍，若有所思地問霍文濤，“你怎麽看？”
霍文濤聳聳肩，“難以茍同。”
“具體說說？”
“雖然她反反複複強調，她要的只是一個‘态度’，但我覺得那只是她的借口罷了……”霍文濤道，“很多女人表面上說只是要個‘态度’，但這裏的‘态度’是可以具象成某樣東西的——某樣有價值的東西。”
桑绮眨眨眼，“你幹脆直接說吧，你認為她其實就是想要貴的禮物，對嗎？”
“……不是你讓我說話好聽點兒的嘛。”
“可你拐彎抹角的樣子也不怎麽樣。”桑绮道。
“好吧，就是如此。設想一下，如果她的男友說‘親愛的對不起，我太忙了，忽略了情人節，我現在就帶你去買個愛馬仕的包’，你猜她還會生氣嗎？”
桑绮又一次眨眨眼，沉默許久才道，“……雖然我覺得你是以偏概全，但……好吧，我覺得你說得有點兒道理。”
“哦？”見桑绮居然贊同自己，霍文濤有些意外。
“哎……”桑绮嘆了口氣，“你知道嗎？其實情人節那晚，表姐和她男朋友吵架了。就是為了禮物……”
…………
那天晚上，歐陽萱離開書店後就去陳鵬那兒與他彙合了。這一路，阿萱的心情始終很明媚，因為陳鵬透露過，他會送摯愛的阿萱一份驚喜。
阿萱還曾經與桑绮偷偷讨論過，陳鵬會送她什麽呢？是她上次看中的項鏈，還是情人節限量版的彩妝套盒？
“對了，前幾天我的手機卡頓了，沒和他視頻。他還問我手機怎麽了呢？你說，他會不會給我買個新款蘋果啊？他雖然做兼職賺了不少，但手機還是貴了點吧。”
總而言之，因為陳鵬的提前預告，阿萱的期待值直接被拉滿！整個一天她都神采奕奕，直到……陳鵬把那個笨重的大鏡框塞在她懷裏，羞澀地問她，“親愛的，喜歡嗎？”
鏡框裏是兩個人以往看過的話劇票根，細心地按日期排列整齊，擺出了愛心的形狀，裱在了鏡框裏。
因為陳鵬和阿萱就是因為話劇社團走到一起的，直到現在都在為社團而努力，所以陳鵬以為阿萱一定會喜歡這份誠意滿滿的禮物！
那一瞬間，阿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的确是感動的——畢竟能細心地收集這麽多票根真不容易，因為每次演出開場後她都會把票根随手亂丢，原來他都撿去了。但當她提着這個沉甸甸，金燦燦的鏡框走在學校的中央大道上，走在三三兩兩抱着玫瑰花，拿着精致禮品袋的姑娘們中間，她的心忽而和這個鏡框一樣沉重起來。
…………
“哦，真有意思！”聽到這兒，霍文濤忍不住笑了，“這份禮物不就是典型的‘用心準備的，有态度’的禮物嗎？果然，看來女人要的可不是‘态度’，而是‘有價格的态度’。”
桑绮不置可否。
霍文濤就催促道，“然後呢？他們吵起來了？”
“一開始并沒有。”桑绮搖搖頭，“後來吃飯時，那個鏡框擺哪兒都不合适，不是硌腳就是擋路，再加上餐廳人流大，上菜太慢，味道也不好，吃完之後又打不到出租車，他倆走了三個街口才打到車，回去晚了又被宿管阿姨唠叨，然後就……”
霍文濤聳聳肩，“所以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是個愛馬仕包的話，哪怕包裝再大，她也不會覺得硌腳擋路，不會覺得抱着它走三條街累贅，哪怕被宿管阿姨罵了也能笑臉迎人。”
桑绮默不作聲，又一次覺得，他說得似乎很有道理。誠然在桑绮心目中，表姐阿萱絕不是個嫌貧愛富的女孩子——畢竟如果她真的向‘錢’看，那當初就不會斷然拒絕與有房有車有店鋪的霍文濤相親了。
所以這一次，她很迷茫。
“他們正在冷戰，昨天表姐不回陳鵬微信了，陳鵬情急之下發微信問我有沒有和她在一起。”桑绮雙手托腮，“他對我說了個大概，随後我去問表姐，表姐也說了一些。拼拼湊湊就是事情的始末了……所以，現在該怎麽辦呢？”
“怎麽，你一個沒談過戀愛的空想家還想替他們做和事佬？”霍文濤又是慣常的譏諷臉。
桑绮索性不理她，轉頭問店員小林，“小林姑娘，能冒昧地問問，你情人節收到了什麽禮物？”
小林表面上在吧臺忙碌，實則豎着耳朵聽八卦呢，當下就說，“為了避免不愉快，我和男友提前交流了彼此想要的禮物，所以度過了愉快的情人節。”
“哦……”桑绮若有所思地點頭。
老楊路過，笑道，“不想聽聽我的情人節嗎……哎呦桑小姐，你的表情在告訴我‘中老年男人怎麽也過情人節’？”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桑绮連忙擺擺手。
“那天我預定了老婆最喜歡的蛋糕回家，豈料她居然也照着網上的食譜烤了蛋糕等我。我吃了之後只能捧場地連聲稱好……其實她自己也知道不好吃，但我們一起吃光了，畢竟是情人節嘛。”
“哦，真有意思。”桑绮是真沒料到，中老年男人居然也有屬于他們的浪漫。
一圈打聽下來，桑绮依舊沒有頭緒，霍文濤端着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色，忍不住點撥她，“這事兒有這麽複雜嗎，你讓陳鵬買點兒貴的禮物去賠罪不就好了？”
桑绮蹙眉，“你就不能設身處地地替別人多想想？我不是指表姐……你站在陳鵬的角度去想一想，用心準備的禮物讓女友不開心，随手買個貴的女友就高興了……這難道不傷人嗎？”
霍文濤揚眉，“你倒是周到體貼。”
兩人正拌嘴呢，聽樓下一陣兒風鈴聲，居然正是事件的正主——陳鵬推門進來了，還徑直走上二樓吧臺。他對霍老板客氣地點點頭，随即對桑绮說，
“我路過，正巧在落地窗邊看見你了，想着進來和你說一聲。本來今晚約了一起讨論劇本的，但……”他說着，有點兒羞澀地笑了下，“但今晚還是讓我和你表姐獨處吧。”
“你們和好了？”桑绮大吃一驚，這才仔細打量起陳鵬來——他今天穿得很體面，大衣和休閑褲都好似熨燙過，鞋帶的結都打得無比挺括，只是脖子上的毛線圍巾略顯笨重，還……
霍文濤忍不住道，“你的圍巾破了個洞。”
“哦，是嗎。”陳鵬一愣，尴尬地整了整圍巾，把破洞藏起來，才轉頭對桑绮笑道，“差不多和好了，你表姐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桑绮見他手裏提着個精致的手提袋，似是某品牌首飾，就問，“那是買給表姐的？”
“嗯，是她之前提過的，喜歡的項鏈。”陳鵬道。
霍文濤聞言，得意地瞥了桑绮一眼，眼神裏滿是‘看，正如我所言吧’。
桑绮撇撇嘴不作聲，霍文濤又追問，“看着很不錯，貴嗎？”
桑绮不由瞪了他一眼，但陳鵬并沒多想，接口道，“是個小衆品牌，不貴，情人節打完折才二百塊。”
“嗯？”這個數目倒讓桑绮和霍文濤都怔了怔。
陳鵬不禁感慨了一句，“早知道就買這個了，那個訂制的進口鏡框都要三百塊了……那我走了啊！”
陳鵬走之後，桑绮嘟着臉思忖了好一會兒，才在霍文濤準備下樓時猛地喊了句，“我想明白了！”
“什麽？”霍文濤被吓了一跳。
“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女人所謂的‘要用心的态度’指的僅僅是價格，那三百的鏡框為什麽不如二百的項鏈？”
“……可能那個鏡框看上去只值三十塊？”霍文濤道。
桑绮白了他一眼，直接給結論，“誠然女人會被超出預期很多的禮物——比如你所說的愛馬仕包給打動，但對于大部分女人而言，她們所謂的‘态度’，指的是男人要去用心了解她們的喜好和需求，這才是愛的表現……換而言之，男人再用心的禮物，但不是女人所喜好或需要的，都是無用功，只會感動他們自己罷了。”
“哦？”霍文濤看着她。
“比如這次，表姐想要的不過是二百的項鏈，但陳鵬花了更多錢和心思準備了票根鏡框，卻只能感動他自己。因為他沒有用心去了解表姐的需求啊——那些票根可都是表姐之前随手丢棄的東西，她收到了怎麽會喜歡？”
“也就是說，陳鵬用撿來的垃圾做了一份只感動了自己的禮物，哪怕再用心也是用錯了地方。”
“……為什麽同樣的話到你嘴裏就變得格外難聽。”這點，桑绮真心佩服他。
“承讓承讓。”霍文濤聳聳肩。
“好吧，所以我說得對嗎？”桑绮難得一次贏過霍文濤，心情甚好，“所以女人真的不是只看價格的，霍老板，你真的不太了解女人，繼續加油吧！”
她說罷，指了指桌上那本《琢磨不透的女人》，笑得一臉燦爛。
…………
因為晚上不用和表姐讨論劇本，桑绮幹脆在雲間書店吃了頓簡餐。半成品的肉醬意面味道也不錯，桑绮邊吃邊構思劇本，零零碎碎總也寫了幾行字。
表姐的電話打來時，霍文濤正巧坐在她身邊，讀完了那本《琢磨不透的女人》。
阿萱聽上去心情明媚，“陳鵬下午去找過你了？”
“是啊，一看就是一副約會打扮。”桑绮笑着，“連鞋帶都系得一絲不茍，就是那條毛線圍巾格格不入。”
“哦？”
“明顯漏針，又笨重，我看他戴得都冒汗了。你可以給他買條圍巾，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桑绮道。
“嗯……其實那條圍巾就是我送他的情人節禮物……哈哈，哈哈漏針了嗎？但我真的很用心了，真的！”
坐在一旁的霍文濤隐隐聽見了些，嘴角不禁勾起。等桑绮挂了電話，他揚眉道，“嗯，用心，用心。”
桑绮瞪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書，“看完了？什麽感想？”
霍文濤聳聳肩，“我的感想就是——女人的确是難以琢磨。”
…………
隔天下午，桑绮坐在教室裏昏昏欲睡。她用手機打開書店的‘家長裏短’留言板，見霍老板回複了‘悲傷玫瑰’：
“這位在情人節對男朋友感到失望的小姐，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建議你讓男朋友來書店裏買一本《琢磨不透的女人》吧。等他讀完之後就會明白——
女人的琢磨不透，往往是源于男人對她們的疏忽與忽視罷了。而愛情最怕的莫過于此。祝你的男朋友早日開竅，或者，祝你早日找到一個開了竅的男朋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