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七
桑绮坐在二樓的落地窗邊發呆，而霍文濤正在她對面看書。他感受到了桑绮探究的目光，于是放下書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
“琉璃小姐，有話請講，不要用這種炙熱的目光看着我，我會誤以為你在暗戀我。”
桑绮撇撇嘴，“好吧，是你要我說的啊……其實我就是很好奇……”
“好奇什麽？”
“上次你說起前女友再三找你複合，她說忘不了你，午夜夢回會想到你。你說那些都是假話……可為什麽你覺得那些都是假話呢？”
霍文濤看着她，“桑小姐，你确定你不是在暗戀我？”
“沒有！”桑绮大驚。
“那你為什麽對我前女友的事兒執着不放？”
“我只是很好奇，你為什麽篤定她說的都是假話。”
霍文濤沉默片刻，“人撒謊時的表現一定異于尋常，有人會變得話多，有人會面紅耳赤，有人會結巴，有人會變得木讷……而我和她畢竟曾經交往過，她異于尋常的表現，我一看便知。”
“能具體點兒嗎？”
霍文濤眼睛微眯，“……桑小姐，如果你此刻正疑似被某個男人欺騙，所以想要掌握一些看穿謊言的小技巧，我會很樂意和你讨論。但如果你純粹想聽八卦，那還是算了吧，我無意販賣自己的隐私。”
桑绮撇撇嘴，“……好吧，除了你之外，沒有男人騙過我。”
“我？”霍文濤詫異地指了指自己，“你是指我嗎？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桑绮指了指貼在牆壁上的飲品gg海報，“上面寫着‘橙色天空’是精選斯裏蘭卡進口紅茶調配而成，可前幾天我分明看見小林姑娘用的是國産紅茶包。”
于是吧臺後的小林姑娘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霍文濤于是笑了，“桑小姐，我經常收不到你的錢，所以降低下成本無可厚非吧。”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忽然很想逗逗她，“其實正如我剛才所言，當你和某個人達到一定的親密程度時，對方向你撒謊，你一定會有感覺。例如……例如現在，我問你，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桑绮一怔，有點兒跟不上話題的急轉彎，“……你這人，自以為是，臭屁，愛說教，小氣巴拉又兩面三刀。”
霍文濤于是很專注地看着桑绮，直看得她的臉頰微微發燙，随後他輕笑一聲，“你撒謊。”
“什，什麽意思？”桑绮下意識地捧住了雙頰。
“很明顯，你在撒謊。”他氣定神閑地看着她的小驚慌。
“你憑什麽說我撒謊？”
“因為……”他玩味地拖了個長音，才挺了挺胸口道，“上次你明明說了，我還挺不錯的。”
“……什麽時候？”桑绮臉更紅了，她什麽時候說過這種丢人話了？
“上次，就在這裏，我和你就像現在這般坐着，讨論着我的前女友明明很漂亮，為什麽會再三回來找我複合。你不記得了嗎？”霍文濤微笑，“你的原話是——‘我知道你不是癞蛤碼，你其實挺不錯的’——那時的你是脫口而出，所以我相信那是你的心裏話。”
“……我竟然說過這種話？”
“說過。”霍文濤點了點頭，“所以剛才你評價我的那些就是謊話了，而你說謊時的表情我已經記錄在案。以後當你露出這種表情時，我便會知道你在撒謊，明白了嗎？”
桑绮的嘴巴于是忽張忽閉，已然被忽悠得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霍文濤只覺得好笑，甚至此刻的桑绮落在他眼裏，真有那麽一點兒可愛的意味。兩人于是‘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直到一個滿面幽怨的俏麗姑娘‘蹬蹬蹬’地上了二樓，一屁股坐在了桑绮身邊。
歐陽萱嘟着嘴，瞥瞥桑绮，又瞅瞅霍文濤，好半天才嘆氣道，“哎……你們說，怎麽才能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在說撒謊呢？”
“哎？”
………………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這幾天桑绮的劇本通過了，歐陽萱和陳鵬這對神雕俠侶便忙碌起來。男主角選定了陳鵬，而女主角卻不是阿萱，選了社團裏一個叫闵曉娜的女孩兒——
“我得做總導演，盯着方方面面啊。”阿萱道。
“可，當你看着陳鵬和另一個女孩親親愛愛演情侶，不會覺得難受嗎？”桑绮作為劇本作者，自然知道其中的親熱與親昵。
阿萱擺擺手，“這都是演戲，是參賽需要，我不會在意的，我和陳鵬也相戀多年，應該彼此信賴的……”她說着說着，語氣卻遲疑起來，“我……我信得過他，但……”
“直說吧。”霍文濤喝一口紅茶，打斷了她小女生的扭捏，“是捉奸在床了嗎？”
阿萱簡直倒吸一口冷氣，“什麽呀！我只是在陳鵬的背包側袋裏發現了這個……”她翻到手機相冊，把一張照片推給二人看。
“這是耳釘的耳堵部分。”桑绮道。
“是啊。”阿萱皺皺眉頭。
“哦……”霍文濤道，“女性用品，而且不是你的。”
“是的。”阿萱眉頭更擰，“今天與他午餐時無意中翻到的，當即就問他了。他說……是闵曉娜的東西，還沒來得及還給她。”
“哦？”霍文濤挑眉。
“昨晚話劇社團的活動我沒去，”阿萱繼續，“我被教授抓着幫忙呢。陳鵬把劇本分發給衆人，其他人走後，因為他與闵曉娜是男女主角，便在教室裏多待了一會兒對對臺詞。他說闵曉娜跟着劇本要求做動作時，不小心碰掉了耳朵上的耳釘，掉進暗處找不到了，他倆趴在地板上找了半天只找到了耳釘部分，耳堵找不到。因為是18k金的，所以闵曉娜很沮喪。陳鵬覺得不好意思，畢竟對方是為了和他對臺詞才丢失了耳釘，所以今天一大早，他趕在有人用教室前又去找了一次，終于在角落裏找到了耳堵，正打算抽空還給她。”
“說得合情合理。”霍文濤道。
桑绮也說，“所以表姐，你在懷疑什麽嗎？”
“我……”阿萱吞了下口水，“我不知道。他的确說得合情合理，但我總覺得他說話時的模樣有些奇怪。”
“奇怪？”
“和平時不太一樣……我形容不出來。”阿萱道。
她形容不出來，但桑绮懂了，她甚至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霍文濤——因為這不就是霍文濤所說的‘異于尋常’嗎？
…………
阿萱沒得到什麽有用的幫助，依舊帶着一肚子煩惱走了。她是個肚子裏擱不住事情的女孩兒，桑绮甚至能想象到她一定會去刨根問底，甚至為了這事兒徹夜難眠。
她想幫幫表姐，但自己又理不出頭緒來，于是轉念又看着霍文濤——畢竟這家夥兒平時說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
霍文濤迎着她的目光，“我剛才也對歐陽小姐說過了，哪怕陳鵬的表現的确異于尋常，也并不代表他與闵小姐一定有貓膩。畢竟被女友發現背包裏有別的女人的東西，這件事本身就是原罪，陳鵬會緊張也無可厚非。”
“但表姐并沒有釋懷。”
“因為其實，歐陽小姐的心裏已經認定他有貓膩了。旁人多說無益。”
于是桑绮又一次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隔天中午，桑绮正坐在書店的落地窗旁，邊吃意面邊研究課程作業，霍文濤在吧臺後用正宗的斯裏蘭卡進口茶葉給自己泡茶，而歐陽萱又一次氣勢洶洶地跑上來了。
“随便來一杯什麽，要冰鎮的能消火的！”她臉色潮紅，一臉氣呼呼地向小林姑娘揚手。
小林姑娘于是貼心地往杯子裏多夾了兩塊冰，見阿萱一飲而盡後還長長地嘆了口氣，才更新了昨天的後續。
“我和陳鵬大吵了一架。”她先放了結論，目光在桑绮和霍文濤的臉上掃了一圈。
“所以，”桑绮說得小心翼翼，“陳鵬真的撒謊了？他和闵曉娜真的有暧昧？”
阿萱擺擺手，“他們之間沒暧昧，起碼陳鵬對她沒暧昧。”
“那你們吵什麽？”桑绮一頭霧水。
阿萱也不賣關子，從頭說起，“我昨晚去查了那間教室的監控錄像——畢竟我是話劇社社長，編了個丢東西的理由，監控室大叔就同意我查了。我看了那一晚陳鵬和闵曉娜單獨相處的片刻——天呢，你們一定猜不到。耳釘是闵曉娜故意丢的。”
“什麽？”桑绮大驚。
“監控看得清清楚楚，趁着陳鵬轉身拿劇本，她故意伸手把耳釘摘松了，随即對臺詞時伸手一碰就掉了。兩人趴在地上找耳釘時，她一個勁兒地往陳鵬身上蹭，那動作夠火辣的……”
“哇……”霍文濤挑眉。
“不過陳鵬察覺後，很明顯在躲着對方的肢體接觸。”阿萱繼續道。
“如你所言的話，陳鵬表現得很好啊！”桑绮道，越發不理解表姐為何與他大吵一架。
阿萱看了她一眼，“于是我去質問陳鵬，是不是察覺了闵曉娜對他有意思。他承認了，說那晚找耳釘時就發現氣氛不對，他被吓到了，所以只找到了耳釘就匆匆告辭。隔天他一個人去找了耳堵，也是想還給她後，彼此就不要再有額外的接觸了。”
桑绮依舊是一臉不明所以。
阿萱嘆了口氣，“我承認監控裏他表現得很好。但我生氣的是，他為什麽不告訴我？當我翻到他包裏的耳堵并質問他時，他明明可以向我坦白，告訴我闵曉娜對他有好感！但他偏偏不說……他解釋說，是為了我好，在排練參賽的節骨眼上，闵曉娜是我選定的女主角，話劇社團是我的心血，他不想搞砸這一切……可這不是我想要的啊！社團固然重要，我和他的感情更重要，沒有任何事情能成為他隐瞞我的借口！”
“這就是你們吵架的原因？”霍文濤問。
“是的。”阿萱的臉上從未如此凝重過，“他有他的委屈，我也無法茍同他所謂的‘為我好’，我們雞同鴨講，不歡而散。”
桑绮連忙勸道，“你也說了，陳鵬表現得很好。他雖然的确撒謊了，可那畢竟是善意的謊言。”見表姐不為所動，依舊氣得像頭被激怒的紅牛，桑绮求助似的望了一眼霍文濤，用眼神暗示他也說幾句寬慰的話。
可霍文濤卻冷笑一聲，“我認為歐陽小姐說得很對。撒謊就是撒謊，善意的謊言難道就不是謊言了嗎？”
桑绮聞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而他的一番話宛如在歐陽萱的腦袋上投下了一枚催，淚彈，起初只是紅着眼眶的阿萱驀地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直到臨走還抽抽噎噎地頂着兩只紅腫如核桃的眼睛，下樓時還差點兒摔一跤。
“所以，你就不能說一點兒好聽的話，安慰一下表姐嗎？”桑绮真的有點兒氣了——霍文濤素來嘴上不饒人，她早已習慣。可他就不能看看場合嗎，非把表姐氣哭才罷休嗎？
“真抱歉，我忘了你們女人有時候需要的，僅僅是無腦安慰。”霍文濤一臉漠然。
“……拜托，你能不能收起你對女人赤~ 裸~裸的偏見？”桑绮怒道。
“哦，所以你是真心認為，只要是善意的謊言就不算是謊言？”
“那畢竟是善意的，怎麽能和普通謊言一概而論？”
“所以，你是真心認為，只要打着‘為你好’的旗號而撒的所謂善意的謊言，就不是傷人的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桑绮已經被怼得語無倫次了，可依舊倔着一口氣道，“但無論如何，對方的出發點是好的啊！”
“哦，是嗎。”霍文濤神色冷峻，“你之前不是想問過我，是如何識破前女友的謊話的嗎？”
“哎？”桑绮一愣，又一次跟不上霍文濤的腦回路了。
“我可以告訴你。”霍文濤的眼神出奇的平靜，“因為她每次劈腿被我抓住後，都會露出同樣的表情，連臺詞都是一模一樣的——說愛我說不舍得我說午夜夢回會想我。每一次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深情款款！”
“這……”桑绮瞪大眼睛，仿佛聽見了什麽不該聽的隐私。
“那男人是我的朋友，他私下撩撥我的前女友許久，而前女友一直瞞着我，甚至不惜撒謊騙我。她說，是為我好，不想我夾在女友和朋友之間左右為難……”霍文濤平靜得，宛如是在吐槽一本劣質的言情小說，“多麽善意的謊言啊，你說呢？”
而桑绮憋了半天，只喃喃了一句，“……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霍文濤皺眉。
“我……似乎不應該聽見這些。”桑绮低下頭。
“現在覺得自己越界了？”霍文濤冷哼一聲，“所以桑小姐，如果你不是正在暗戀我的話，最好還是少打聽我的隐私吧。”說罷，他收起桌上的幾本書，自顧自地離開了。
桑绮怔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麽呀！這不是他自己主動告訴我的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