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二十一

“……對不起。”桑绮憋了好半天,漲得臉蛋兒通紅,但她覺得自己必須對他說這三個字。

而此條道歉的接受方——霍文濤老板卻一頭霧水,金邊眼鏡後的眼睛眯了眯,“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嗎?”

額……這個說法真有點兒怪怪的。但桑绮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覺得,的确是我不對。”

“……能具體展開說說嗎?”霍文濤依舊不明所以。

桑绮嘆了口氣,“是我強烈要求把書擺在櫥窗裏,而非中央書架的……我也知道櫥窗位是店裏的監控死角,但我壓根兒沒想到有人竟然會偷書……”

“哦!”霍文濤總算聽明白了,不禁苦笑一聲,繼而又正色地點頭道,“你說得沒錯,你的确對不起我。有時間可以好好想一想該如何彌補我了。”

“我……”桑绮的心頭一陣兒挫敗。

自從發現絕版書被盜之後,他倆盯着店裏的監控錄像來來回回看了一個多小時,多少張熟悉的面孔來來回回——那對帶孩子的年輕夫妻,背影殺手梁小姐,熱愛紀念日的M小姐,平頭小子,學生妹妹……哦,還有那個看着樸素實則闊綽的中年男人!不得不說,他可是霍文濤和桑绮的頭號懷疑對象!

“他對這本書的執着簡直莫名其妙,出手也豪爽得太誇張了。其中必然有詐,絕對有詐!”桑绮越說就越激動,甚至下意識地揮舞起小拳頭來。

“他在被我拒絕之後,的确也在店裏徘徊了許久,尤其是櫥窗附近。現在想來的确形跡可疑。但沒辦法,”霍文濤嘆氣,“櫥窗是監控死角,我們無法證明他偷走了書。”

“可以報警嗎?”小林姑娘問。

“就怕在警察眼裏,這本書就只值定價的二十五塊。”桑绮憋着嘴,“連立案金額都到不了。”

“可今天那個男人不是出價五位數嗎?”小林道。

“對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十有八九就是他,求購不成就铤而走險,簡直道德淪喪!他一定是個有戀物癖的心理變~ 态,一定是!”桑绮憤怒的小拳頭又揮舞起來了。

“冷靜,你冷靜點兒。”霍文濤在半空中捉了半天,才把她的拳頭捉了下來,擺在桌上安撫好,“事已至此,你再激動也無用。”

“你怎麽不留他辦一張充值卡?這樣,起碼我們能得到他的個人信息!”桑绮的小拳頭還是蠢蠢欲動。

“拜托,若他真打算行竊了,又怎麽可能留下個人信息?他甚至不會再來店裏了。”霍文濤道。

“所以,我們就真的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桑绮的眼睛竟彌上一股水霧,她是真心感到愧疚——霍文濤難得聽她一回,竟是這樣的結果,“我……我還沒想好要如何彌補你……”

霍文濤愣了下,興許是被她濕潤的眼神所打動,此刻的他竟忽而有些——溫柔?他甚至摸了摸桑绮的頭頂心,聲音也放軟了,“你可以慢慢想。”

“……那想不出的話,可以不彌補嗎?”

“……這倒不行。”

“好吧……”桑绮于是紅着眼睛,吸着鼻子,小腦袋也跟着一顫一顫的。最後咬着嘴唇把臉蛋埋進臂彎裏了。

………………

霍文濤倒真有點兒擔心了——不是為了那本簽名書,而是欲哭無淚的桑绮着實讓他牽挂。

自從認識這個天真幼稚的小姑娘以來,就似乎從未見過她強忍眼淚的模樣。是的,就連臺風那天晚上,他帶她去醫院處理傷口。醫生下手時當然是疼的,但她也不過是咬咬牙皺皺眉頭,順便苦笑着讓他報銷醫藥費罷了。

所以昨天,在一遍遍查看監控無果之後她失魂落魄的臉龐,竟然讓當夜的霍文濤輾轉難眠了。

“老板,你昨晚沒睡好嗎?”隔天早上開店門時,小林姑娘與他打招呼,“你看着氣色不太好。”

“還好。”他含糊其辭。

小林還以為他是為了絕版書而難過,就寬慰道,“不過是一本書而已,而且網上可以淘到的,不是嗎?”

他也并不解釋,只環顧四下——桑绮還沒來上班。明明離暑期工結束也沒幾天了,他也叮囑過她既然拿着全額薪水就不能遲到早退,可現在離上班時間已經超過半分鐘了,她居然還沒有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

哦,她終于來了。

霍文濤甚至在思考要不要為這半分鐘而扣她薪水了,卻見她繃着一臉嚴肅,徑直跑到自己面前,整個小臉蛋兒都快伸到他的鼻尖下了。

“一大早的,你這個招呼也打得太熱情了吧。”霍文濤下意識地倒退半步——不然桑绮簡直像要栽進他懷裏了。

“霍文濤,我是這麽想的!”桑绮煞有介事地扶了扶眼鏡,“我昨天想了一整個晚上,關于該如何彌補……”

“哦?”不知為何,看着她端端正正的眼神和……紅潤的嘴唇,霍文濤一時之間竟心跳加速了,“你……打算怎麽彌補我?”

………………

十多分鐘後。

“嗯……這就是你所謂的‘彌補’嗎?”霍文濤看着電腦屏幕,已然沒有了剛才的怦然心跳。

“是啊!”桑绮也看着屏幕上的文檔,“是不是寫得非常情真意切,很能打動人?”

“……所以,你是打算把這篇情真意切,很能打動人的尋物啓事發在書店官網上,企圖喚醒小偷先生的良知,讓他良心發現自己把絕版書送回來?”霍文濤難以置信地看着桑绮,覺得她簡直幼稚得如同三歲小孩。

“我有提到會給酬金好不好,我昨晚算了算零花錢……這個數目是我目前為止能動用的最高金額了——換而言之,我真的盡力了。”桑绮道。

“若小偷先生真是那位出手大方的口罩先生,那他應該不會被你的三瓜倆棗所打動。”霍文濤道。桑绮的零花錢數落在他眼裏,難免有些寒酸。

“那……那他就不能是被我的文章所感化嗎?”桑绮嘟囔着,“……我寫了大半宿,都沒怎麽好好睡覺。”

霍文濤一怔,這才發現桑绮的眼角泛着紅血絲,氣色也不佳——他倆昨夜竟一起熬夜着。

他不禁嘆口氣,“……相信我,雖然你的文筆曾經打動過那些熱愛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小姑娘,但絕對打動不了一個沒有道德感的小偷。絕對。”

“可……”桑绮眨了眨眼睛,眼角更紅了,“其實我也知道這麽做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我真的想不出其他辦法來彌補這件事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別扭地轉了過去。

她輕輕吸鼻子的模樣竟讓霍文濤感到胸口發堵,他又嘆了口氣,“……桑绮,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嗯?”她的眼神飄過來。

“……我是說過要你彌補。但并不是彌補這件事情,而是……彌補我。你明白了嗎?”霍文濤說得竟有些艱難。

但桑绮抿着嘴角,“……有什麽區別嗎?”

好吧,霍文濤默默翻了個白眼,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好氣又好笑道,“總而言之,絕版書這事兒就讓它過去吧。正如你所言,我并沒有多喜歡陸博,你不是還為書落在我這種唯利是圖的人手裏而感到惋惜嗎?”

“……我可沒說過你唯利是圖。”桑绮争辯。

“你就是這個意思,我明白。”霍文濤挑眉,“所以,別管它了,也不用發什麽尋物啓事。因為那個偷書的人不會再回來店裏了。”

“可……”桑绮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此時響起了一陣兒風鈴聲。

他們同時回頭望去,随即錯愕地看着那個戴着鴨舌帽,大口罩,穿着起球運動裝的中年男人悠哉悠哉地推門進來了。

他環顧四下,才猛然感受到氣氛的詭異。而當他注意到全場的目光都火辣辣地聚焦在他身上時,他遲疑了三秒鐘才說,

“你們這是要打劫嗎?我現在出去還來得及嗎?”

………………………………

“那本書真的不在我手裏。”口罩男重複了三遍之久,餘光瞥見一位圍着圍裙的女員工已經默默關上了店門——好吧,他終于能确定,這家店是把他當賊了。

而這位名叫桑绮的姑娘卻笑得很假,她笑得雙頰的肌肉都僵硬了,“我們的意思并不是你偷拿了這本書,別誤會……我們只是……只是知道你是收藏絕版書的行家,如果你手邊還有這版簽名書的話,我們可以出高價購買!”

“真有意思。”口罩男竟一臉饒有興趣,“昨天是我請求你們賣,今天居然風水輪轉。”

桑绮讪讪一笑,瞥見霍文濤正一臉不屑,她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喂喂,我們反正沒證據,還不如先和他套套近乎?

霍文濤橫了她一眼,用眼神回複:那他萬一真肯賣呢,這錢誰出?

桑绮咬牙:算我對不起你,我出,行了吧!

霍文濤又擠擠眼睛:就你那三瓜倆棗?

桑绮又咬牙:那可是我全部家當了!

霍文濤更擠眼睛:對一個小偷低聲下氣,真沒必要!

口罩男于是越發興致勃勃地欣賞着他倆的電波交流,直到霍文濤不顧桑绮的眼色,直言不諱道,“這位先生,論禮數,我的員工剛才已經做得很到位了。而我是書店老板,說話也更直接一些。”

口罩男徐徐點頭,露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霍文濤努力心平氣和,“昨天,櫥窗裏的陸博簽名絕版書的确失竊了。其實店裏有監控錄像,我們已經大致掌握了行竊過程。如果書可以安然回到店裏,那一切既往不咎,不然我們可能會報警處理。”

他說着,瞥一眼桑绮:看到沒,還不如直接用報警詐詐他。

豈料口罩男淡定異常,甚至還雙手插袋輕蔑一笑,“哦,是嗎?恕我直言,你的話簡直漏洞百出。”

“什麽意思?”霍文濤和桑绮紛紛一怔。

口罩男從容不迫地伸手指着角落的監控探頭,“據觀察,櫥窗位置應該是監控死角,根本拍不到什麽行竊過程——順便說一句,這款監控的型號很老,畫質糟糕,哪怕真拍到了行竊過程,也絕看不清小偷的模樣——估計就是一團行走的馬賽克吧。再說了,若你真的掌握了錄像,還犯得着對我說這麽多嗎?更何況那位小姐從一開始就假笑着對我使用懷柔政策,笑得真是非常假惺惺。這一切都代表着——你們雖然懷疑我,但沒有證據,只能詐我。”

霍文濤與桑绮頓時說不出話來——因為他都說中了。就連監控型號落伍,只能勉強分辨人形都被說中了!這口罩男對監控設備如此熟悉,霍文濤眯了眯眼,不禁越發懷疑起他來。

“所以,如果真是我偷的,我咬死不承認就行。”口罩男卻一臉無所畏懼,甚至雙手插袋,徐徐笑起。

霍文濤眉頭更擰。

“而如果不是我偷的……”口罩男笑意更深,“你和這位假惺惺的小姐是不是該為對我的冒犯而道歉?”

“的确如此……”霍文濤聳聳肩。可能是口罩男言語之間對桑绮的揶揄,竟讓他萌生了幾分不甘示弱,霍文濤脫口而出,“興許正如你所言,那裏是監控死角,我們無法證明是你。但同樣的,也無法證明不是你!”

口罩男看着他,敏銳地感受到了店主對身邊女孩的維護之情。

他的目光掃過他倆,頓了頓才道,“抱歉,剛才我的口氣不佳——不過在這種氛圍下,沒人還會謹記文明禮貌吧。其實我倒是有一個佐證,可以證明我真犯不着為了這本書而行竊。”

“是什麽?”霍文濤和桑绮異口同聲。

“因為……”男人摘下了口罩和帽子,“因為,我就是陸博本人。”

關了店門的雲間書店裏,因為男人的爆炸性發言而變得鴉雀無聲,宛如進入了另一個次元空間。

桑绮目瞪口呆地看着口罩男露出的真容,努力和腦海中的陸博形象進行對比。好半天,她才語氣僵硬地結巴出了一句話來,

“真的是你……天呢陸老師……你,你好像和照片上有點兒不太一樣……”

陸博哈哈一笑,“所以你便得出一條真理:男人也可以通過化妝和修片而判若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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